(五)
理念不同的朋友
就见一粗汉刮风似的大大咧咧拱了进来。一套青衣短打，板刷头上裹着青丝包头，肩胛上晃荡着盒子枪。高老板慌忙站身热情拱手相让着：“呵呵，是杨队长呐，你可是大忙人呀!”一边要小芳斟茶敬烟。小芳对丈夫丢眉搭眼的皱着眉头，转面望来人得体地一笑，而后对刘四发话道：“小四儿，没长眼呀!还不快泡茶，把客厅里的卷烟给扬队长拿来呀。”口气懒懒的漫不经心，说着呶嘴朝李华丢了个厌腻的眼色，顾自闷着头收拾桌子上的碗碟。
来人贪婪的盯着她一头秀美的青丝，打着哈哈：“小芳妹子，不要忙，莫忙!都是自家人啦，别弄得夹生熟的见外喽，我可是你哥啦!”说着转面盯着李华，李华紧忙站了起来道：“呵呵，杨队长呐，又有许久没见着了咯。”随手掏出卷烟恭维的敬上。来人吸上烟，吹出一口厚重的烟雾，再次打量着李华。在烟幕中李华感觉他眼光毒辣，里面有股捉摸不透的奸滑。小芳瞅在眼里适时的扔过来一句话：“嗬嗬，杨队长今非昔比，我还是叫你的官讳好些吧!”
“呵呵，什么今非昔比啦，我是被人当枪使哩，尽干些玩命的事喽，不知哪天就他妈的玩完了，只要妹子不嫌弃，随你怎么叫吧!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喽。”说着又转面李华道：“嘿嘿，李老板，给高兄送货来啦，他娘的路途上还顺利安静呗!”
李华心里一愣，把小芳当妹子看，尽他妈的扯淡!不知是他是故意套亲近还是个整糊涂，鬼晓得他绕的么得花花肠子。他嘴嚼着他后面的话谨慎地回道：“噢，傍着高老板弄点小钱，托杨队长的福，小鬼子不是已经完蛋了么，没有什么不安宁的哩。”
“是吗?安宁就好，就好!只是他鬼娘的，听说共产党要和蒋委长掰啦!开了火只怕又没得安份日子过了喽。”听话听音，他口气里另有意味。
“哦，有这样的事吗?呵呵，老百姓可不愿意打仗呐，我是生意人只想好好做买卖赚钱，国家大事嘛，”他意味深长的瞥了对方一眼道：“那可是你们吃公粮人的事了喔，不管哪个当政老百姓只想过和平安定的过日子，在小镇有你扬队长坐镇，安全我是放心的咯。”李华恭维着。
“呵呵，不对吧!有句话叫做什么;为人不问政，枉为老百姓呐，国家不安宁你赚个屁的钱呀。”
“哈哈!那是、那是!不愧为吃公家饭的啊，不过……共产党也不会与俺小老百姓过不去吧!”
噢，呵呵，——哈哈。
高阳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听他俩过招，从心底里厌烦着杨明方，更不希望他这个时候闯进他的家，破坏他与李华的和谐气氛。李华不仅是他生意上的朋友，也是他人生中敬佩的师长。他每次来都和他讲些时局新动向，说些人生社会国家做人的基准道理。在他深邃的目光里有股粲然的温和，心胸蕴藏着很多令人振奋的道理，从他那张嘴里说出来令他听得激动。使他对生活感到新鲜刺激，又充满着阳光的向往。李华为人和蔼可亲，朋友五湖四海结交很广，他所结纳的朋友也如他一样的性格豪爽，知识函博，见解独到，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他们不讲究享受，吃喝豪睹，更不沾花惹草，偶尔玩玩小牌也觉得是另有蕴涵。
说实在的，从深层他看不透李华这个人，他的性格是多面性的，对有些人热情似火，对某些人又强硬如冰，这后者就包括了杨明方那样的人。在应对处理问题上又胸怀若谷，冷静沉着，社会世情看得透彻，方方面面的关系圆合得不露痕迹。他只觉这个人可以深交，连他的那些朋友都可亲，他和他的朋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看起来都像是生意上的朋友，李华一到这儿就会有人来找他，有生意上的朋友，也有只为和他说几句话的人。时日一久他发现那些朋友，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人都很警惕。
日子长久后高阳还发现，来这儿找他的人有个小秘密，首先要确认他店里那“新华”轧花机上面的标签。而且凡是来找他的朋友晓得他在这儿，好似先前就约好了一样。找他的人都会和气地问：沙市的李老板在这儿吗?时间长了高阳心有灵犀一点通，为了方便李华会友，特的给他僻出一间隐秘安静的小房间。有时三五个朋友在房间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他们看似在打牌又觉不完全是，他好奇又不想充当听壁角的小人。只是偶尔无意间路过，听得他们在牌桌上议论时局，但这也很正常，社会的安宁关系着每个人的切身利 益……
杨队长大名杨明方，是小镇水上侦缉队的队长。由于李华常来小镇，在高阳这儿两人碰见得多，也算得是老熟人了。但每次见面虚套有余，各怀心事的捏不到一块儿。一方是天天泡在虚伪的糖浆里，被一帮阿谀奉迎的小人围绕着，对老百姓和弱者习惯了居高临下，摆出一副权势、傲慢、专横的面孔。另一方则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以商人的和气生财，审势度时镇静有序的应酬着各方面的复杂关系，内心则讨厌那些强势凌弱的嘴脸。高阳早已看得出他根本没有把姓杨的当回事，只因身份特殊不与他过真计较而已。李华知道与本地的权势僵硬了，于各方面都有不便，多事之秋为人处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虽然与他做不了朋友，但也不至于树敌成仇，远而敬之的和睦相处有利生意，表面上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自猜疑心怀疑虑。杨明方总觉看不透李华的套路，好似他身后隐藏着什么密钥?仔细琢磨捕捉又什么秘密也没有。
小镇是湘西南最大的农贸，竹木材集散市场的水运码头。经济的繁华，也使得人流复杂，有来自各方帮派的商会势力，沅水流域体系门派，反动会道门的圈子。地方政界和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相互勾结利用，暗里则斗狠制约的倾扎。还有黑道土匪的明抢暗夺，各路神仙无不在这儿做着发财梦的较着劲儿。水上侦缉队除了维护方园几十里的水面治安外，还兼职着水上派款收税，小镇公益事业的义务拉夫等事务。更重要的是为当地政权服务，在国共两党形将决裂的严峻形势下，对政治动向的发展敏锐警惕。杨明方管着几十条人枪，拿着鸡毛当令箭，敲诈勒索，是青菜豆腐硬要肉价的主儿。看哪个不顺眼就给你上眼药，轻则敲诈勒索，重则就得受审吃牢饭。可谓在小镇八面威风，是要风得雨炙手可热的人物。
杨的老家在离镇子不远的杨家巷乡下。家庭贫穷，从小就顽劣淘气，人倒还聪明。就是把聪明劲儿用在了邪道上，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歪歪肠子尽出坏点子。他十多岁时，村子里清明节放鞭炮祭祖，那小子眼睛一眨就是个坏主意。他伙哄着几个靴兄靴弟，将鞭炮缠裹在一个弱小孩子的身上，而后燃放着把那小孩浑身炸伤。国人向来把敬袓看得尊重，他的这一举动惹怒了族人的愤恨，当即要把他按族法绑梯子沉潭，他在惊骇之下一走了之。
上天就会日弄人，他这一走反倒因祸得福，从此后便混迹在镇子里打天下，弄出个混世魔头的风光恶名。镇子里以水域农贸交易聚集上有;洪江，会同、怀化、来凤、芷江、黔阳、沅陵……下有岳阳、武汉、江浙、等几十多个县市的木材站和商会会馆。他穿行在各个会馆，商行中钻营取巧。无师自通的给女人拍马，给富人提鞋，为老板奔走跑腿传递消息。在饥一餐饱一顿的艰苦中讨生活，从小就看惯了人世苍凉的白眼，经历着社会风云艰辛的凶险，在风云变幻的欲望中求生存。小小的年纪学会了善通人性，磨砺出了尖巧圆滑的刁蛮钻营习性，练就出与人交往看眼色，见风使舵，灵巧乖张狡黠多疑的性情。在耍心眼中他懂得了要想成功，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首先必须要能屈于人下蛰居藏身，时机到了再出头，才能最后财色收益的居人之上。加上他勤谨机灵的小聪明，积极的靠拢权势巴结政界，关心政治风向附炎攀势，嘴里也能道出几个三民主义的子丑寅卯来。不几年渐渐博得了小镇最大木材商号巨头，商会会长，县政府参议员林成高的赏识。把他收在麾下贴身跟随使唤，成年后顺风承志，自然的就占据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为什么称小芳为妹妹，除了癞蛤蟆想吃天蛾肉的自作多情外，他们之间还真的扯了不少的麻筋。小芳的父亲当时又烦又怕，后来走了个在本地设有商会，很有名气的江浙老乡的门路，费了不少周折才甩开这个癞蛤蟆。
田小芳原本是浙江上海郊外人。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历经三个多月的艰苦战事于十一月十二日上海沦陷后。父亲带着她沿着放簰的水路，随着簰估佬的足迹来到了凌溪，初来时她才十余岁。而后伴着战乱的沧桑在小镇逐步成长，成熟……(3168)
——待续
【审核人：鹤鸣九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