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河畔的记忆
(八)
虎浪溪初试身手
林成高是湘西洪江人，洪江与陵溪共着一条沅水流域。洪江在两水汇流中形成一个三角地带，三面临水，是常德至湘西沅水流域的中心，有着“小重庆”之益称。本地多木材、桐油、烟草，药材，洪江的柚子全省出名。那东西皮表橙黄，淡淡的酸味里透着沁甜，汁浓味甘，厌食胃寒的吃了开胃除湿气。这儿的农副产品由黔阳、会同、溆浦、各乡下集中到洪江交易后再转出口，运至常德然后转大拨船入洞庭到江浙等地。特别是洪江码头更是鸦片烟的集散中心点，湘西沿河两岸民风强悍，好械斗，因财利斗狠仇杀，强梁好斗者极易生事，老实本分的则为生存习武自防。所以地方上即出土匪也出好汉，更有令人神秘的是男人赶尸，女人巫术放蛊……
在沈从文的笔下多以沅水流域为主题，对地方特色的历史多有深刻的描述。林成高就是生长在这个环境下，从小受着地方习性的薰染，十几岁就在水上讨生活，长得一副健硕的体格，好强打斗撒野，泅水善歌风流，惹得妹子心热情动。他出道前的人生轨迹打拼的第一站，便是从乡下收集柚子柑橘贩交来往商船，与码头上下的簰客商家混得糯焾透熟。见了客商船老板就叫伯伯，爷爷，水手舵工就大老，牯子哥地喊得亲甜。他水上功夫了得，下水如一条鱼，上岸是好斗的牛犊子。人做得豪爽硬气，骨子里有着湘西人的强悍匪气，又具有好汉的仗义逞强。千里沅水驾簰行船与风浪同行，与死亡结伴，那才是真正的;携风挟雨，风雨同舟，水上功夫马虎不得一点点的哩。
人生的机遇不仅得有先决条件，更重要的也得有后天的打拼磨励锻炼，还要有表现发挥的机遇。有天林成高正光着双臂，穿着件土布双排扣的无袖褂子，满头热汗蒸腾的往船上搬运一篓篓的柚子，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水手朝他喊道： “哎，成牯子，你个狗日的，想发财么?”
“呵呵，哪个不想发财，你他娘的不想发财呀!”他回过头望着那小水手友好地笑骂着。
“哦，你没听说呐?下面的虎浪溪，一个他娘的大佬在船头摆阔发鸡疯，把一个鸽子旦似的钻戒扑通一声没在了急流里，要值好多头牛的钱呢，捞到了可是天大的一笔财路咯!”他一脸贪婪的眼馋着。
“啊，有这等好事呀?你狗日的咋不下水捞洋财去，还安得好心告诉我咯!”
小水手道：“我哄你的是王八蛋，你快去看!几多人想发财想疯了咯，正在那要死的急滩浪里玩命啰，捞洋财的人可多着啦。”他着急地分辨着。又道，“嗬嗬，我想捞可没那个本事喽?只会在那滩头里见龙王爷去哟!”继而带刺激地嘲弄道，“你也像我一样呗，你狗日的水性不是狠着吗?嘿嘿，你也不敢下去呐?!”
成高见他说得认真不像是逗着玩，早已动了心，豪气地道：“哼!哪个说我不敢去咯，你陪我去!捞着了请你进馆子吃狗肉喝酒，若龙王爷要了我的小命哩，看在朋友份中你给我烧几张纸吧!”
“呸!呸!”小水手连呸两口道：“你个狗东西的，势也还没架哩，就讲你娘的的霉气话!”
成高感动地笑笑：“呵呵，就凭你这份友情呐，老子弄到手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咧。”
“哼，友情你个头呀，不叫人说我害了你，就烧高香了哩。”两人嘻哈着麻利的扯腿就往虎浪溪奔去。
正值秋末冬初，天气比往年冷得早，气温一个劲的往寒冬里奔。远远的就听得见那河水汹涌的咆哮声，和扎堆的人影晃动。到得近前就觉水啸浪飞的寒气凌冽，两个不禁打了个冷颤。只见河面许多人在急流翻飞的浪头里，从这儿泅下去却在几十米远的下游冒头，如鸬鹚般的泅进肏出的玩着命。听得看热闹的人说，已有两个后生下去后再没见冒头了，可想人们把钱财看得比性命还重。不然老祖宗咋会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小水手见到这个阵仗先自有了几分怯场，他看看正在脱衣的成高道：“牯子，我，我看算了吧!”
成高对他笑笑：“没事的，捞不着只当和人玩赌彩洗了个澡呀。”他把脱下的衣服塞到他手中，抚着他的肩头自信地笑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说着一个猛子泅了下去，就像一条翻腾的鱼眨眼不见了……
小水手忤在人堆里，心头惶惶地跳着，过了许久见他在十余丈远的下游冒了头，上了岸后快速的奔了过来。小水手的心收进了胸腔子里，笑着向他迎过去，正急忙着把衣服递给他，他颤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莫急，猴急些什么呐?我还没玩够哩。”听得出声音里在磕牙。
小水手心里一紧劝道：“牯子，算了吧!”说话时他已往上游跑出了许远，就见一个身影扑通一声没在了奔泻的浪涛里。原来这小子他已摸准了水下的流速，在原地下水眨眼就被激流冲走了，只有选择上游才能在失落的地方有搜寻的机会。风卷着恶浪嘶鸣着，小水手倦缩着身子心里发冷。他默默的祈祷着神灵，保佑着牯子平安无事。这时水下已有人耐不住寒冷激流，怀着贪婪无奈和惋惜的心情，乌黑着嘴唇浑身颤抖着从激流漩涡里爬上了岸，冻得一句连贯话都说不出来了。小水手心里慌颤颤的没了着落，双眼不停地在河面上下搜寻着，真有点后悔不该告诉他来这里的，更不该和他一起来。他只感觉时间过得太漫长了，好似过了许久还没见他冒头。观阵势的人们各自编造着自以为是的见解议论着：“怎么的?这小龟子下去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冒个头呀，不会也他娘的去见龙王爷了吧!”
“呸!不会的，他泅水的功夫可好着哩，能在水里呆餐饭的功夫。”小水手心里敲着隔山鼓，嘴巴却强硬的替他辨护着。
“呵呵，这是什么地方呀，你以为蹲在水坑里咯，再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哪个不是有名的浪里白条呀!俺就不信他小子神龛上亮都还没熄，又有多大能耐呀!”
“哼!这狗杂种的，这长时间没影迹了，在那个里面不冻坏了才日怪呢。”众人嘴杂，各自显示着自己的先见之明。搞得小水手心里毛毛的没了底，眼眶酸酸的快要哭出来了，他情不自禁的沿着激流往下游奔去。天空灰朦朦的，两岸的山头模糊得摇摇晃晃，河水在下游冲刷着祼露的青色石块，在渐缓的流速中裹着白色泡沫似在吵架，下游水面的泡沫越聚越多。他盯着那些泡沫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好似小牯子就是被那些泡沫掩埋了。冰凉的寒风灌进他汗湿的内衣里冷彻透骨，可心尖尖比冻湿在河水中还要难受。一股恐惧与绝望似虫子般的噬咬着他，他茫然无措的沿着河岸奔跑着。沿岸落光了树叶的枝头在萧瑟的寒风里抖动着，他不知跟着河流抖动了多远，在懵懂中听得身后叫道：“哎!狗日的!你你，日疯哒呐?还往哪儿跑哩，你想冻死我啦!”
他猛回头见成高颤抖着身子双手抱臂的缩蹲在那儿，眼睛一亮急忙返身奔了过去。顾不了他一身湿漉漉的抱紧了他，成高见他眼泪婆娑的很受感动，心里想道：龟儿子的够朋友!小水手感觉他的身子在他怀里抖动得厉害，但他自已明白，颤抖中更多的是激动。他把衣服穿好缓过气来后，目光灼灼的望着小水手道：“兄弟，够朋友!”说着从脚指头上取下那枚晶莹剔透的钻戒，小水手望着那枚有人为此付出过生命的宝贝惊呆了。他惊狂得正要大声嚷叫，让那些曾说过风凉话的人见识见识，成高赶忙捂住了他的嘴：“蠢货，别张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着把那宝贝递给他：“狗东西，你好好看看呐，以后的好事都是我哥俩的咯，记着老人的话：“嘴巴放稳当点呐。”他俩返回经过那个地方时，仍然有人舍命的在寒冷的急流里钻进钻出，而瞧热闹的人群里，有人指点着他俩消逝的背影，似乎议论着：“还好，这小子命大，活着从水晶宫里回来了，屁大点的孩子也想捞宝发财呀!”
成高自从得了那枚钻戒后，把它当作做人壮胆的宝物，丝毫不露口风很小心的收藏着。再也不安心贩卖山货的行当了，只觉在水下打捞浮财过瘾。他把小水手视为知已兄弟，小水手名叫马保，虽年岁不大，心里的窟窿眼儿可不少，因他经常在沅水流域跑船帮，阅历不可小觑。此时他已辞去了水手工作，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和合作伙伴。哪个地方滩急水险沉船丢物得多他们心里自然有数。他和成高在洪江与沅陵交界处的清浪滩，伏波宫前的急流旋涡里，又做了几次漂亮的冒险动作收获颇丰。那儿是千里沅水最险恶的滩头，时常有打翻的船只，冲散的簰筏。河下不仅沉得有银元，金银首饰，名贵药材，各类品色的洋布和日用品外。还有整块的腊肉，火腿，香肠，薰板鸭等吃货。由于水流滩急真正敢下水捞洋财的没有几个，但你只要闯过激流的水面沉到水底水流就平稳了，真正摸清了水路就不觉可怕了!到这儿只要敢于下水，就没有空着手上岸的。一时间千里沅水林成高水上的本事不径而走。那战乱时期军匪一家，军队里翻船失落了重要机密文件的，民间商贸在水中丢失了贵重物件，都会以重金请他下水打捞，且每次没有不成功的。不几年他就在沅水河上出了名，走水路的便在敬畏中送了他一个混江龙的绰号。(3382)
——待续
【审核人：陈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