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天转凉。“六月铺席,九月收席”,铺了一夏天的草席,洗刷干净,晾干晒透,收纳归箱,来年再用。
一领柔软的草席,一色的篦青,又细又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领草席铺床上,温湿毛巾揩一揩,席上喷一点驱蚊花露水。夜风徐徐从窗口吹来,月光洒在青色的草席上,泛着油润的亮光。不用打空调,也不怕别人笑话“土老冒”。因为,夏天躺在席面上,凉爽宜人,那才是夏天的模样。
那日去苏州旅游,名胜虎丘山下有条席场弄,导游引我们前去。啊呀,好热闹啊!只见家家织席,户户销席,就连空气里都散发着席草的清香。流连席场弄,游人各个都熏染成了香人。据说,苏州人把睡觉戏称为“去虎丘白相”,很形象,因为确实躺在虎丘席场弄的草席上嘛。
轻轻抚摸软软的草席,仿佛抚摸奶奶的手,又软又温暖,不由想起了奶奶家的大炕席。奶奶家在大西北农村,每逢端午节一过,炕上的白色羊毛毡打理干净,卷成筒状,静静地立在炕头上。炕上换上了硕大的炕席。炕席一铺,平展宽敞,屋子立马变得清凉。炕席是芦苇编的,据说是请了白洋淀的把式匠人精心编制的。看来这领炕席是有些年头了,炕席四周用布条滚了边,席面又光又亮,经过多年的擦拭,金黄色变成了古铜色,泛着淡淡的红,仿佛沉淀了岁月的包浆,厚重又华贵。
冬睡热炕,夏睡凉炕。放暑假了,我们来到奶奶家,避暑度夏,享受美好的乡村夏日时光。
吃过夜饭,乡下人严格遵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规矩。奶奶端来一盆温水,把席子擦的干干净净,门口燃起一堆艾草,青烟袅袅,驱蚊驱虫。炕席上一溜方枕早已摆好,立方体的枕头两端,绣有富贵牡丹,那是奶奶的杰作。枕头芯中填充着绿豆皮,那是从村东头卖豆芽的老张家淘来的。夏日枕绿豆皮,祛火,凉快。到了冬日,枕头芯又换成了荞麦皮。我们身上都搭着一条碎花薄被,这些碎花薄被都是奶奶用各色布头,一针一线,精心搭配而缝制的。薄被盖在身上,好像满炕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碎花,十分养眼,。奶奶常说:“娃儿们身子薄,凉怕伤身,薄被窝一盖,不要晾了肚子。”听着奶奶絮絮叨叨的话语声,屋子里飘着艾草特有的药香,清凉的炕席托举着我们,一个个送进了梦乡。
那日半夜,睡前贪吃西瓜的大弟,一泡尿浇醒了家人,奶奶轻轻拍了拍大弟的屁股,调侃道:“瓜娃子,你唱了一出水漫金山,差点把我们冲到了炕底下去了。”大弟嘴角一扬,头一低,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奶奶端来一盆热碱水,又洗又刷,片刻清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异味。炕席一掀,光洁的石板炕面上,不见一点水渍。看来,这领炕席质量顶呱呱。
听奶奶讲,炕席可以卷成席筒,储粮存物,庄户人家少不了它。炕席还有另一种用途,旧社会,穷人家亲人去世,买不起棺材,一领炕席一卷,两头一扎,草草埋在乱葬岗上。有些穷人家,买不起席子,常常去庙里求助,僧人常常施舍一领席,这叫行善。卷席筒,那是穷人们的宿命。
中学读《过秦论》,读到秦孝公“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语文老师解释“席卷天下”,做了个卷席的动作说:“像卷席一样,天下万物都卷了进去。”生动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曾经竹席流行,草席被冷落。因为,竹席比草席更凉爽。超市里竹席琳琅满目,品种繁多,还大书苏东坡的名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招徕顾客。不仅如此,小区里来自竹乡的篦匠,带着成捆的竹子,走家串户,现编现卖,场面十分闹猛。
炎炎夏日已离去,卧室内仍弥散着席草的清香。铺席享夏凉,更想念奶奶家炕席的清凉,那是永远抹不去的亲情,还有深深绵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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