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一日无馕

　　小区里新开了一家馕铺，听说摊主是来自喀什的维吾尔老乡。为了一口馕，兴冲冲来到摊头。不经意间一句维语脱口而出“阿达西，皮牙子馕巴没?(朋友，皮牙子馕有吗)”，摊主一怔，双眼笑成了弯豆荚，半维半汉地应道：“亚克(没有)人家不喜欢。”手捧滚烫的热馕，急咬一口，怎么没有新疆馕的地道原味?摊主告诉我，南方人爱吃甜，加了糖，不喜欢皮牙子，改加小香葱。另外，面粉也不是新疆的。难怪小区居民把馕称为“新疆大饼”。夏日返疆，尝了大如车轮的库车大馕，也尝了小巧玲珑的牛奶馕，皮牙子馕、肉馕、窝窝馕......一样一样吃了个遍，真正过足了“馕瘾”。新疆十三个民族，生活中家家户户都离不开馕。清晨，一碗浓浓的热奶茶，配一只刚出馕坑的热馕，就像上海人的早餐“四大金刚”。手拿喷香四溢的热馕，馕面上形如玫瑰的图案交叠错落，密密麻麻缀满了白芝麻。趁热撕一片，入口酥脆松软，又经久耐嚼，一碗奶茶，一只馕落肚，全身暖融融，开启了一天美好的生活，这是新疆人的日常。在天山南北，馕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人生历程息息相关。从出生时的命名仪式，摇床礼，割礼，上马礼，再到婚丧嫁娶，普通的馕见证着有关当地礼俗的各个重要环节。所以新疆人常说：“可以一日无菜，不可一日无馕。”“饭是圣哲，馕是神灵”。
　　
　　应昔日维族同学的盛邀，去他家做客。来到大门口，几何纹饰繁复的木门色彩鲜艳，满满都是维吾尔风情。大门洞开，全家热情迎客。步入小院，一架葡萄把小院遮得严严实实，清凉无比。一串串像紫玉似的马奶子葡萄挂满葡萄架，果香阵阵，赏心悦目。屋内四壁和睡炕上悬挂铺展着石榴花、巴大木纹饰花纹、色彩绚烂的地毯与毛毡。长桌上，摆满了新鲜水果和各种干果、手工铜盘中油炸馓子与奶疙瘩堆成小山，女主人热情地为客人倒奶茶，老同学端出热腾腾的手抓羊肉和拉条子，老人们随手拿起热瓦普、都塔尔等乐器弹奏，巴郎子和丫头子随着乐曲欢快起舞......
　　
　　长桌上永远有一只大盘子，盘中盛着一摞金黄喷香的馕，看着馕，我们不约而同回忆起插队下乡“渠水泡馕”的心酸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来到阿克苏农村接受再教育，维吾尔村民生活很清苦。中午休息时，提着坎土曼来到水渠边，先洗洗手，擦把汗，坎土曼一撂，喝几口水解渴。从袷袢中掏出一只馕，玉米馕又干又硬，放到水渠中，黄色的玉米馕就像小船一样起起伏伏，追着水流像下游奔去，馕泡软了，从水中捞出，就着酸奶疙瘩，吃得津津有味。这种新奇的吃法惊呆了我们，老乡却咧嘴一笑，摆摆手答道，“麻达亚克”，多少年以后，那一抹笑容留在我的心中，常常泛起一缕缕苦涩。漫长的冬季来了，单调的主食玉米馕，缺少新鲜果蔬，身体缺少烟酸，糙皮病就像魔鬼一样来袭。得了这种病，皮肤发红，瘙痒，重症者腹泻不止，常常脱水而亡。老乡称之为“癞皮病”。我们开始了防止糙皮病的重任，背起小药箱，在赤脚医生的引领下，挨家挨户送药，还要找出重症病人，送到公社医院救治。一直忙到春季，布谷鸟叫了，村东头老桑树的桑葚红了，糙皮病不治自愈，我们的防治任务也圆满收官。
　　
　　馕，古时称胡饼，食用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当年大唐高僧玄奘法师西天取经，途径高昌国，也就是新疆的吐鲁番。崇信佛法的高昌国王为玄奘法师准备了丰盛的物资，大到金银盘缠，车马力夫，小到衣物手套、靴帽等，为法师穿越戈壁沙漠做准备，高昌王发动全国的打馕高手打了五千多个馕。后来，玄奘法师到达那烂陀寺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几块高昌馕，他向戎日王介绍此物的功德，戎日王品尝对其味道大加赞赏。由此看来，馕是一种营养丰富，极易保存的食物。它为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立了大功。
　　
　　怀着对馕这种食物的特殊情结，离疆返沪。冬日午后，暖阳高照，沏一壶喀什红茶提提神，这是一种发酵茶。红褐色的茶汤，特有的醇厚的果木香气，一杯落肚，神清气朗。再拿一只小巧的玫瑰花酱小馕，小馕四周隆起，中间凹陷，色泽与肌理诠释了今冬时尚界流行的美拉德色系，配玫瑰花的馥郁，丝丝缕缕涌入鼻腔。那是糖油混合物的香甜，夹杂玫瑰花的芬芳，不徐不疾地发散。咬一口，口感类似酥饼和曲奇，再配喀什红茶，那就是美美的上海下午茶，比提拉米苏配拿铁还诱人。
　　
　　冬阳西斜，意识恍惚。不由想起穿越沙漠公路的情景，我们的食物就是一摞馕，几个西瓜。冒着风沙，一口瓜，一口馕，还有口腔中细细的沙粒，心中很甜蜜。我想，那个时候是吃馕最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