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尔吹来龟兹风

　　　下飞机，出机场，双脚踏上心驰神往的库车大地。听不到高亢苍凉的胡笳声，也看不到热情奔放的胡旋舞。烈日当头，心中一热，涌出了莫名的激动。
　　
　　不去大名鼎鼎的库车王府观光，也不去网红的大馕小巷打卡，去最美克孜尔，去古龟兹寻访中国最早的石窟群，它们是时间的幸存者。旅游小中巴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司机告诉我们：“去克孜尔的这一路，会经过一小段独库公路”，一听到“独库公路”四个字，我们还是眼前一亮，即便是公路最末端，也依然有种美景光环在前方召唤。车窗两旁，戈壁荒漠一望无垠，还有褐红色的山峰，近在身旁。中巴开入一条逼仄的峡谷地带，突然一个急转，慢慢下坡，从高处望向山下，豁然开朗，一片绿洲。在连绵的戈壁荒山之后，是一份来自克孜尔戏剧性的馈赠，我们到了克孜尔千佛洞。
　　
　　克孜尔石窟开凿在却勒塔格山对面的断崖上，属于天山山脉南延的支脉。石窟至西向东沿山体伸展开来，木扎提河从石窟前静静流过，沿河串出了大大小小石窟群。干燥的空气，毒烈的阳光，这高高低低错落、密密麻麻依附着黄色的山势，依次排开的洞窟，包裹着你的感官，很真实，也令人震撼。
　　
　　“明屋塔格”即是这座山体的名字，“明”在维吾尔语中即“千”，“明屋”即“千间房”，也就是“千佛洞”的意思，“塔格”指山，因此，也就有了克孜尔千佛洞的大名。
　　
　　在龟兹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一千七百多年来，曾经大大小小散落着诸多地面佛寺和山崖上的石窟寺院，他们共同构成一个强盛的佛国世界，并辐射周边，途经丝绸之路的来往商旅，多会驻足礼拜。各路高僧也经由这里向其他地方传播佛法，佛是他们共同的信仰。
　　
　　克孜尔石窟入口处有座小广场，广场四周，白杨环抱，花坛鲜花盛开，环境十分优雅。广场叫“鸠摩罗什广场”。一尊鸠摩罗什的塑像端坐莲台，这位土生土长龟兹的大德高僧，慈眉善目，神态平和，低头沉思，他静静陪伴着守护着克孜尔千佛洞，轻声细语，向人们讲述着千年石窟佛寺的辉煌。
　　
　　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放慢脚步轻轻进入石窟。第一眼看上去“光秃秃”，光秃秃的洞窟，仔细一看，这形制特殊，是克孜尔的中心柱窟，正壁左右两壁整齐开凿着数个小龛，每个小龛都会供奉泥塑佛像。墙面上的绘画几乎看不到了，后室墙上绘有涅槃图，甬道上隐约有供养人画像，抬头一看，右上角残存一幅八王分舍利的绘画。这是洞窟中仅存的一块鲜亮颜色，令人唏嘘不已。
　　
　　接连走进几个石窟，那是一个个青绿相间的菱格世界，青金石蓝与石绿相间的菱格。呈山峦状铺满了劵顶，壁面被有序地划分成若干尺余见方的菱形网络，就在这菱形小格内，画着佛本生和因缘故事。有“舍身饲虎”、“割肉救鸽”、“孔雀衔蛇”等，令人目不暇接。一幅“猕猴王救群猴”的故事吸引了我，又看到了“猴骑鹿”的壁画，画面不大，藏在绿色的菱格内，画的是娑罗树前，一只猕猴骑着一头鹿，鹿四蹄腾空，欲挣脱猴子的控制，猴子紧抓鹿耳，抬头远望。这不就是吴承恩笔下活脱脱的美猴王和花果山上的猴群么?他们一个个鲜活的从壁画中跃出，向我们讲述西天取经的故事。当你感慨这一铺劵顶多么无与伦比时，十几个方块状的切痕，突然闯入我的视野，十分刺目，那是外国探险家切割偷窃壁画的罪证。正如讲解员所说：“壁画被扒下的皮肤”。
　　
　　石窟壁画中，处处可见飞天飞舞的壁画，蔚蓝的天空中，翱翔着美丽的飞天。这些飞天有弹琵琶的，有吹排箫的，有奏箜篌的，有吹横笛的，有托盘散花的，飞天体态轻盈，披帛飞扬，彩裙飘荡，“天衣飞扬，满壁风动”，似有印度、古希腊的身影。她比敦煌飞天早了一个世纪，莫高窟的飞天早已经“汉化”了。气势恢宏的天像图更令人动容，人面鸟身，张开双翼，似要飞行，嘴里叼着龙，它是华贵的金翅鸟。天花、宝珠、娑罗树、填满虚空，四壁绘有日神、月神、风神、立佛等佛界众神，这是佛教天部的场景。驻足观看，遐思无限。
　　
　　流连在洞窟的壁画中，试想：曾经整个石窟中，铺满颜色鲜亮，技艺精湛的壁画，甚至有些洞窟中连地面也绘满，四壁摆满佛造像，这是何等奢华的场景?心中一次次叩问，看克孜尔壁画看什么?作为一个观光者，不可能穿越时光隧道，同每日生活在这里修行或开凿造像者感同身受，能打动我的，更多是历史沧海桑田的感怀，站在古人文明痕迹前，除了感慨，还能感受到哪些更具体撞击?我渴望知道更多，渴望让自己向遥远的文明靠近哪怕一小步。
　　
　　来到了大像窟，克孜尔大佛早已荡然无存。在垂直的崖壁上开凿的大像窟，大佛高十五米，它是阿富汗巴米扬大佛和东面云冈石窟的源头，大佛高高站在莲瓣像座上，右手施无畏印，右臂前伸，轻微举起，掌心向外，左臂向下，左手持佛衣一角。佛像两侧曾有六层七十座真人大小的佛像立身固定在洞窟的侧壁上，又有众多天人半身像在侧壁的顶层，窟顶绘有巨大的飞天，地面上在石膏层上绘有彩色画像。有了大像窟，随着佛教的东传，依次有了莫高窟、麦积山石窟、龙门石窟、云冈石窟，石窟艺术像一条源源流淌的长河，克孜尔大佛就是“上游”。
　　
　　出了洞窟，已是傍晚。没有白日阳光的曝晒，眼前的一切清透和温和。霞光打在克孜尔石窟的山峦上，神秘而迷人。但在克孜尔这边的明屋塔格，对面的却勒塔格山脉红色山峦颜色更加鲜亮，爬到后山，一片戈壁荒芜的景象。在克孜尔看石窟的过程，就是一场在旷野中奔走，不停地上山下山，攀坡远眺。一边沉浸在出入庄严又绚丽的佛国世界里，一边感受在风沙中行走时身体的舒展与自然的对抗，大可看大漠戈壁，小可看壁画的精微，始终无与伦比的体验。
　　
　　起风了，风从克孜尔吹来，带来了一千七百年的古龟兹之风。第一批在克孜尔开凿的僧侣工匠，他们面对滚滚向前的木扎提河和高高的却勒塔格，选择了一处相对远离世俗生活的安静场所。但又毗邻丝绸之路要道，开启了佛教进入中国的第一站。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克孜尔石窟的艺术没有那么雄伟气派，却有着早期的质朴灵动和纯粹，它是源头，又是中华文化艺术宝库中的璀璨明珠。站在源头的山石上，想到这些，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