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母

　　谨以此文祭奠我那曾未谋面的大婶母。

　　                                       -——题记

　　大婶母是我亲大叔的第一任妻子。她三十多岁便离开人世了，没留下一张相片，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母亲在世时，多次跟我们谈起大婶母。她说，你们的大婶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虽有点自私，但瑕不掩瑜。她大家庭观念极强，关键时刻能顾全大局，颇懂得“拳头打出，手指防外”“打虎亲兄弟”的道理，比现任大婶母强多了。新中国刚建立，百废待举，各行各业亟需建设者。当年你们两个姑妈被分别招进工业战线、商业战线，大婶妈和大伯(乡干部)功不可没。

　　当我们问及大婶母的长相时，母亲说，你们看到堂姐就看到了当年的大婶母，她娘俩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的堂姐身材苗条，个子适中，圆脸，柳叶眉，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薄而红的嘴唇，拖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身上的衣裤总是那么得体。“漂亮”一词与她相当搭配。这样说来，当年我们的大婶母无疑就是一个漂亮的村姑了。

　　大婶母与我母亲一样，年轻时也参加过土改工作。与她不同的是，我母亲在斗争地主时没有她那么狠。大婶母似乎是天生做干部的料子，薄薄的嘴唇能说会道，很受工作队器重。我母亲有好几回向我们提及她们参加土改的情况。她说，你们的大婶母对土改很热心，也很积极。譬如，在台上斗地主，她打地主，狠得心，下得起手。一般人是用竹杂子或竹片条或木棍打，可她却总比别人的法子多，总比别人的法子让地主公、地主婆胆颤心惊。譬如，她用纳鞋底的钢针(竹签)从地主的手指甲或脚趾甲的缝隙打进去。大婶母这种整治、惩罚地主的方法是有点残酷、血腥，可在那个年代，不但没有被制止，反而被工作队推广开去。不知何缘故，我母亲后来离开了土改队伍，可大婶母却在那里干得顺水顺风。从土改到合作化，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大婶妈都是时代的弄潮儿。她在领导面前说话也颇有份量，领导是把她当做乡、区妇女主任培养的。

　　大婶母与当民兵队长的大叔结婚生下堂姐没几年便离开了人世。大婶母的意外离世，让我想起了《圣经》亚伯拉罕献子为祭的故亊。亚伯拉罕遵上帝之旨，献子为祭。他正欲献子之时，其诚心感到了上帝。上帝遂令其以公羊代献，保住了独生子以撒。可大婶母却没有亚伯拉罕父子那样好的运气了，她那次真的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作为礼物献给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我母亲说，你们的大婶母具体是哪一年离世的，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县里刚引进人流技术，需要人去尝试。为此，县里有关领导做了在女干部中做了动员，希望她们有勇气和胆量去尝试，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大婶母当时就在县里参加妇女大会，台上领导的动员讲话让她周身热血沸腾。于是，她就上台报了名，预备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女勇士。

　　那天，大婶母生龙活虎地走进手术室，义无反顾地躺在手术台上。手术没有做完，大婶母就被推了出来。她从头到脚铺盖着白床单，手术失败了，来不及与家人道别，就匆匆去了另一个世界!

　　大婶母的遗体没有运回，就地草草安葬在县医院后面的山上。她的坟没有墓碑，也从来没有人去扫墓、祭奠。光阴荏冉数十载，大婶母的坟墓早就成了杂草丛中的荒冢了。

　　大婶母的意外离世，无论是对小家庭，还是大家庭都是巨大的损失。如果大婶母没有意外离世，我大叔就不会续弦，不会因第二任妻子拖后腿，拒绝参加组织分配给退伍志愿军战士的工作，堂姐也不会受后母虐待进不了学校门，而沦为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如果大婶母没有意外离世，以她的为人处世的风格，仕途一定会平坦宽阔，为大家庭增光添彩。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来了，我便想起了父母，自然也想起了母亲说过的您——我不曾看到的大婶母。我真想去您的墓前看望您，给您修修坟，焚香化纸祭拜您。可是，这对我而言，却是永远的奢望，我只能对着县城的方向默默地祈祷：“大婶母，我愿您在天堂过得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