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传家家声远 泽被后世世泽长 ——深切缅怀三爹兆宝公

　　忠厚传家家声远 泽被后世世泽长
　　
　　——深切缅怀三爹兆宝公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唢呐声声，催人泪下。沉重的脚步踏进了墓园，送葬的队伍缓步向前，步履之间满是深情的眷恋。腰缠麻绳和白布的四叔，双目噙泪，长跪于斯，嘶哑的声音深情呼唤，“爸爸，回家了。爸爸，回家了。”四叔的手里捧着一方金丝绒布盖着的黑色盒子，里面安放着三爹(家乡称爷爷为爹爹)的骨灰。盒子上方撑着的黑色遮阳伞，庇护着亡灵的安宁。一沓沓黄色的纸钱在焰火里燃烧，黑色的灰烬随风远去，寄托着亲人的无限哀思。
　　
　　那一刻，我仍然不敢相信，敬爱的三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临走的前一天，他老人家还和我的父亲通了电话，说是出院后要回乡下看看，还说让父亲用大土灶给他做些菜饭，没曾想，次日下午他老人家就驾鹤西去了。
　　
　　据《朐阳殷氏宗谱记载》清同治十年二修谱记载，元末明初，本支殷氏先祖原居苏州，为苏州八大旺族之一，因支持张士诚政权而受朱氏打压，后迁海洲朐阳入灶籍，因本支殷氏望出汝南，后人又曾在海州西南乡殷家邨建有堂号为“德一堂”的宗祠，故族号“汝南郡·德一堂” 。
　　
　　民国年间，曾祖信国公由滨海县陈涛乡举家迁居于射阳河南岸的射阳县四明乡，族人从此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射阳河，发源于扬州宝应县境内，是里下河地区最大的天然河道，相传有八十八道湾，四明乡就坐落在这八十八道湾的其中一湾里。
　　
　　曾祖信国公育有四男四女，至我辈亦不过繁衍至三四十人，因此，相较于长居四明的大家族，本支殷氏实为小门小族。在曾祖的四子之中，我爹爹排行老大，三爹排行老三。
　　
　　在我小学的时候，同学顾大正常和我来往，大正爹爹独居的小屋就在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每次放学，老人家总拉着大正问长问短，也时常留大正一道吃饭，每当此时，羡慕之情总会不知不觉地涌上我的心头，因为，这份来自祖辈的疼爱，我却从未得到过。
　　
　　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的爹爹就去世了，而奶奶更是先于爹爹八年撒手人寰。没有得到的，便加倍渴望，情感亦是如此，代偿的渴望自然落在了几位叔伯爹爹身上。叔伯爹爹们个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我常常从他们的身形里揣摩着亲爹爹的模样，也想像着能和顾大正一样得到祖辈的疼爱。
　　
　　然而，二爹是一名老师，学生时代的我对老师心存天然的敬畏，自然不敢过分亲近。四爹是一名退役军人，性格耿直，又终日在外奔波，难得见上一面。三爹则在乡上经营着一家五金店铺，每日往返于店铺与村上的家，我倒是时常能见到。
　　
　　在我的印象中，初受三爹庇佑之时，我还没有桌腿高。那时候，分田到户的时间并不长，农业生产主要依靠人力，一到农忙时，家里的十来亩地就捆住了大人的手脚。我家住的是土房子，四间连通在一起，最西头的厨房没有门，平日都是敞开着的。为了防止我和弟弟乱跑，大人将楝木桌子挡在门口，就匆匆出门了。
　　
　　大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我们对楝木桌子的憎恨却越来越深，因为就是它把我们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把这讨厌的家伙搬开，可这惹人厌的家伙却像长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几条桌腿好似八爪鱼的胳膊，把我们死死地缠住，任凭我和弟弟怎样挣脱都无济无事。无计可施的我们，只好沿着桌子的缝隙向外张望着，祈祷有救兵来。
　　
　　救兵确实来了!桌缝形成的狭小视角里，出现了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铝制的拉链闪着耀眼的光，那是三爹的自行车，那是三爹的手提包，没错，是三爹!我和弟弟拼命的叫喊着：“三爹，快把我们放出去。”
　　
　　听到动静的三爹赶紧下车走了过来，看到堵在门口的桌子，以及桌腿环绕着的我们，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三爹本不想放我们出去，可又于心不忍，他便再三叮嘱不准私自去水边玩耍，要先去找自家大人。看到我们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他这才挪开了楝木桌子……
　　
　　三爹气质儒雅，为人忠厚，做事认真，乐善好施，在十里八乡素有贤名。
　　
　　大集体时期，三爹担任生产队的会计，在社员群众中享有极高的威信，以至于他老人家一生之中，都被人以“殷会计”相称。三爹做事十分细致，这并不是为长者溢美，而是确有实证。
　　
　　那一年，我在新房(此处所说的新房即三爹盖的三间瓦房，三爹举家搬迁至街上后，将此房转给了我父亲。)屋后的库房里，看到了几只码得齐齐整整的大麻袋。为了搞清楚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我找来剪刀把麻袋割了开来，原来，麻袋里面装着的是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的会计账目。账本上工工整整地记载着生产队的每一笔收支，报销凭证的背面粘贴着各式各样的票据。生产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后，那些会计账目就成了没人要的烂产，而为之付出辛劳的三爹，却舍不得将之付于一炬，专门保管了起来。那几麻袋的账本，既是大集体时期农村生产生活的缩影，又是一名会计兢兢业业的明证。
　　
　　生产队解散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村地区全面推行，三爹不再是会计了，他买了一台手摇式补鞋机，在街上摆起了修鞋小摊，并依此积累了一些资本，同时获得了做生意的初步经验。
　　
　　一段时间以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活力初显，农村的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农村的人生活条件也好了起来，不少地方掀起了建房潮。八十八湾的射阳河两侧，原先灰头土脸的土坯房渐次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宽敞整洁的大瓦房，大瓦房基本以玻璃为窗，三爹敏锐地意识到玻璃销售是一个新的商机。于是，他果断地放弃了补鞋机，改行卖起了玻璃。渐渐的，他又发现，瓦房建造相关的买卖除了玻璃以外，洋钉、铰链、铁丝、电线、油漆、桐油等等也有很大市场。
　　
　　在这样的背景下，三爹审时度势，开起了专门售卖此类商品的五金店，并挂出了“四明第一五交化商店”的招牌。那时候五金制品的进货渠道远不像如今这般多元，交通也十分不便，三爹总是只身一人，或乘长途汽车，或由水路船只，前往山东、宿迁、南通等地，少则二三日，长则五六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
　　
　　时至今日，后人仍不难想见，那承载着希望的汽车驶过，一路的风尘吹皱了长者的容颜，那寄托着梦想的挂桨船驶过，层层的涟漪荡漾在长者的心头。
　　
　　自古以来，人们视安居为人生之大事。在传统的农业社会，普通人的财富累积速度很慢，兴建房子是一件既耗财力又费精力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往往要经历一代甚至数代人的努力，才能攒足费用。牛羊大了，盖屋的砖瓦有了;稻麦熟了，屋脚的石头有了;棉花白了，梁上的椽子有了。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万事俱备的，五金器材常会成为青黄不接的对象。三爹相信最朴实的信用，十里八乡的人们，如果一时囊中羞涩，只要报上姓名，即可先行赊欠。
　　
　　三爹向来宅心仁厚，留客用餐亦是常有之事，我与四叔殷富强同龄，幼时常去三爹家小住，午餐时分，常有陌生乡亲同坐，三爹热情招呼，三奶盛饭添菜，总让人觉得温暖备至。
　　
　　由于为人实诚，又古道热肠，三爹的生意越来越好，几位姑姑也都下了学去帮忙，但划玻璃是个技术活，三爹常常亲力亲为。店铺门前的马路边上，长年摆放着老式的八仙桌，上面覆盖着褪了色的旧毯子，透亮透亮的玻璃就摆在上面，三爹一手拿着黄色的三角木尺，另一只手捏住枣红的刀柄，坚硬的钻石刀锋沿着尺缘轻划，光洁的玻璃上便留下一道笔直的细痕，黄铜的刀头轻敲几下，不同规格的玻璃随即应声而出。
　　
　　一把小小的玻璃刀，划出了长者生涯的壮丽线条，也划出了本族在射阳河南开支散叶以来最为耀眼的创业之光，同时，为长者子女四人将其事业发扬光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爹是本族人公认的族长，每遇族人家中有事，他老人家必定主动挑梁张罗，既出资又出力，鞭炮礼品、吹手乐队、交通工具，事事必操劳过问。此外，族人家中但凡用到的日常五金，三爹一般都会奉送，即使推托不过，也仅收本钱，一些特殊困难的近亲，遇有重大事项，三爹定会额外资助。即便在退休之后，他老人家仍然叮嘱子女关照好族人。一直以来，承其雨露恩泽，族人无不感恩赞叹。
　　
　　在我十岁之前，我家一直住在爹爹留下的土屋里。土屋年久失修，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父亲在土屋四周支撑了不少碗口的树干予以加固，但这并不能消解一家人的焦虑。射阳地处黄海之滨，夏秋之际，总有几场台风不期而遇。暴风雨中的土屋注定要被蹂躏得体无完肤，顺流而下的雨水在墙面上画出了怪异的符咒，令人心神不宁，而从屋顶破洞闯入的雨，更是让人忧心忡忡，它们跳进屋里，砸在满地的锅碗瓢盆里。滴答的雨水，咆哮的狂风，乍起的惊雷，鸣奏出极不和谐的交响。
　　
　　台风时节，三爹依旧忙碌在他的商店里，但他仍然不忘嘱咐三奶腾出房间安顿身处危房中的我们……
　　
　　晚年的三爹生活依旧饱满充实，喜欢打扑克牌和跳广场舞，前者健脑，后者健身，三爹也因此结识不少朋友。同时，他依旧乐善好施，老生产队要集资修路，老人家先后从生活费中挤出数千元资助。舞蹈队音响坏了，他自掏腰包重新购置。诸如此类之事，直至其去世后子女才略知一二。
　　
　　退休之后，三爹还自学中医，常阅《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经典医书，并活用其方，为不少熟人解除病痛困扰。听闻我患上痛风，三爹还手抄治疗痛风药方一则，并托我父亲转告我按方调理。
　　
　　三爹一生温良恭俭，忠和敦厚，夫妻和睦，教子有方，膝下育有三女一子，长女殷梅花，次女殷萍，三女殷利，四子殷富强。在三爹的悉心教导下，姐弟四人均承其衣钵，并精诚团结，齐心协力，将原四明第一五交化商店发展成为射阳县家喻户晓的装潢材料经营单位。
　　
　　有子若此，三爹可以含笑九泉矣。
　　
　　生前德范人间，驾鹤风照九天。闻说七七日内，供养佛法，能令亡者蒙佛接引，即得解脱，我默燃清香，向佛祈祷，愿三爹兆宝公早日离苦得乐，脱离六道轮回，往生极乐世界。
　　
　　癸卯年七月侄孙殷桥敬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