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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老乐

  • 作者: 邓潇泓
  • 来源: 原创
  • 2023-04-23 09: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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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哎呀,何得了嘞!快给我把门拴好,好多兵扛着长矛,拿着铁链来捉我了!他们已到了堂屋门囗了!哎呀,快给我关好窗,有好多人身猪头的怪物向我索命了,就要从窗口爬进来了!哎呀,你们干嘛坐着不动,快去拴门关窗!”这样尖喊饿叫的声音已经是第八天清晨在祥云桥镇一个叫罗家大湾的村子里响起。

      这喊叫声源自于村西头塘角的那栋只有一层的红砖平房里。这房的主人是个屠夫姓罗名老乐,这姓名,在祥云桥的土话里喊起来特拗口,让人的舌头无法舒展如自。为了避免那种尴尬,人们干脆去掉“罗”,直接就喊他老乐。三个月前,过了花甲不到三年的老乐便封了刀,因为他患肺癌已到了晚期。他卧床不起,近几天疼得不得了,毎天都要大喊大叫几阵。这喊叫声乍一听,怪阴森、怪瘆人的。病魔已把这个百五六十斤的精壮汉子折腾得只有皮包着骨头,不足七十斤重了。他躺在床上,要是不喊叫或睡熟了,那形体与干尸沒有什么区别了。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老乐阳寿已尽,只是这几天的人了。因此,一家人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边。

      傍晚,老乐又开始喊叫了,喊了后全身一抽一搐的,嘴里呜呜哇哇的叫,鼻孔只有出气沒有进气了,样子十分痛苦。看着弥留之际的老乐如此情形,村上那个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祁剧武生老头起了悲悯之心,向老乐的家人建议:“我曾听我师父说,屠夫死之前,若是很痛苦又不断气,只要拿一只把盆,里面盛些盐水,放一把杀猪刀,端到他床边,屠夫立马断气。现在老乐兄弟就是这种状况,你们不妨试试,以减轻老乐走之前的痛苦。”至于老乐的家人是否采纳了武生老头的建议,已不得而知。反正他提出建议后,不到半个时辰,老乐就驾鹤西去了。当时,正好是公元2014年6月25日晩上8点整。

      (二)

      老乐不仅杀猪杀得好,还讲得出本行业中的典故。有一年,他给我家杀年猪,我留他吃饭。饭桌上,他一边与我把盏推杯,一边唾沫四地溅地道开了。老乐说,老祁阳县(今祁阳祁东两县)屠夫的祖始爷是三国的西乡侯。西乡侯来到祁阳之前,祁阳人杀猪是蛮杀,不是用绳子缚住四足,就是用钝器击昏再杀。那些方法猪猪血就射不到把盆里,失去了一道鲜美菜肴---猪血汆小肠。后来,西乡侯的军队驻扎在祁阳黄土埔的大云岭。一天,他看到那里的屠夫杀猪很费劲,就把自己那套垫凳、握耳、按头、提尾、吹气、刨毛的杀猪方法告诉他们。于是屠夫就拜西乡侯为师。不久,西乡侯的杀猪法传遍祁阳,屠夫们就尊西乡侯为祖始爷。后来,屠宰行定下规矩,凡是学杀猪的要先摆供品、点烛焚香祭祖始爷,再行拜师礼、学技艺。

      “西乡侯是谁?老乐。”我明知故问。

      “西乡侯是谁,你都不晓得?还亏你是教书的。西乡侯就是指张翼德张飞,那是刘皇叔刘备封给他的号。”老乐对我说这话时,一脸的鄙夷。

      “哦,原来如此。你杀猪的祖始爷是张飞。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老乐听了我的话更加得意洋洋,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起了有着神秘与恐怖色彩的五爪猪。猪是四爪动物,五爪猪是罕见的,此猪通人性,是屠夫前世的冤家投胎,是为寻报前世之仇而来的。一般说来,屠夫是很难碰上的,但是要是杀猪杀多了、运气又不好的、前世有冤家的屠夫就能遇到。遇到了怎么办呢?俗话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遇到了五爪猪,就不要怕,要敢杀它。但不能蛮杀,要巧杀----屠夫就得先用锅底灰把面目涂黑,戴上斗笠,倒披蓑衣。这样下手起来,五爪猪就弄不清是谁杀的了,自然就找不到复仇的主了。

      我听后,觉得他的话荒谬可笑,便问:“老乐,从西乡侯到现在,有哪个屠夫杀过五爪猪?”

      “你怎么讲蛮话?我哪里知道呢?反正师父就是这么讲的!”老乐一脸的不耐烦。

      (三)

      老乐从198O年开始跟师父杀猪至今已逾四十载,在祥云桥屠宰界是货真价实的资深屠夫。他起初是与师父一道杀母猪贩运到桂林充瘦精肉卖。师徒俩将宰杀的母猪剥皮、斩头除脚,卸为四大块,喷洒保鲜药剂后,包装好,用手扶拖拉机拖到白地市,装上火车运到桂林农贸市场出售。老乐说,母猪瘦肉多,桂林人眼拙,识不了货,剁母猪肉给月婆子吃的趋之若鹜,所以他们师徒在桂林农贸市场肉摊的生意很是红火,几乎每两天要宰一头母猪。老乐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捞到的。

      后来,乐老自立门户在祥云桥西头的歪脖柳树下摆了一张屠桌。他卖肉的招式是中下等先卖,上等的后卖(这方法与现在销售楼盘有点异曲同工)。说来有点怪,就种方式老乐的猪肉总是比别人的先卖完。在西区,称猪肉有“搭笑面一”说,就是在称足秤后,屠户再加点肉给客户,以期顾客再次光临。可是这到了老乐那帮屠夫手中,却成了一种搭病猪肉或母猪肉的手段。起初,用手秤屠夫耍秤,在顾客前把秤杆搞得像打鸟的铳向上翘着,再搭点笑面,顾客看到了,觉得沾了便宜,便欣然付款提肉。后来,虽然用电子秤了,但狡黠的屠夫老乐同样也能把那些搭头肉搭出去。

      老乐下乡收购活猪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估,二是称。两种方法他几乎是赢家:估,他的眼力厉害,看得死;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秤上做手脚。

      有一次,他趁我不在家,吃女人的空子,以较低的价钱估走了我家的一头猪。第二次,我以家里的一头肥猪跟他估,他估输了,少赚了百十来元钱,很不高兴:“读书人就是精,我估了这么多年的猪,就这次输了。”其实,我不是精,只是学以致用罢了。我测量了猪的几个部位的数据,代入公式算出了猪的重量。在估猪时,我再加几斤,老乐焉有不输之理!

      (四)

      老乐除了杀猪就是嗜赌如命。什么盖子博啦,什么推牌九啦,什么址胡子啦,什么耍花牌啦,什么放水啦,什么斗牛啦......只要是赌之类的,他都玩过。

      有一次,他卖猪肉卖了二千多元,去“放水”,不到半小时,输得个精光。为了向老婆交差,他故意半夜后才回家。上床时,女人问:“剁脑壳的,怎么深更半夜才回来?肯定手指头又痒了?”

      “没有呀,老婆大人,你冤枉我了。我和人谈猪生意去了,喝高了酒,睡了一觉。哪个哄你就天打五雷轰。”老乐边说,边拉扯着女人想行鱼水之欢。

      “剁脑壳死的,松开你的狗爪子!今天卖肉的钱呢?”

      “别焦急,钱不是在裤袋里吗?不信,你伸手摸摸。”老乐把那条满是血斑油味和猪屎气的黑长裤递到女人手中。

      女人掂了掂,把裤还给老乐,说:“好,钱还在。剁脑壳死的,还愣着干嘛,你快上呀!”

      ......

      “哎呀,,何得了嘞!我的衣裤让贼从窗子眼钩出去了,二千多元钱也冇得了呀!你这个死女人,败家婆,昨夜怎么不晓得把钱收好呢?我杀猪起早摸黑的容易吗?我......”第二清晨,老乐摇醒了睡梦中的女人,在房里哭诉起来。

      女人一骨碌爬起床,快步走到门外,的确看到老乐的衣裤被丢在窗外的阶基上,脸上堆起了懊悔、疑惑的阴云。

      其实,那晚老乐根本没有带两千元钱回家,只带回两张五十元的。他事先找了一迭与钞票大小一致、颜色相同的纸,前后各放一张真币,用红绳扎好,趁着夜色,成功地糊弄了女人。

      老乐除了用赌具赌博外,还喜欢会就地取材打赌---与别的屠户或顾客以一刀砍下数斤肉块,上下不差五钱为限定输赢。如果老乐输了,砍下的肉白送人;若老乐赢了,输家就得拿走砍下的肉并付双倍的钱。这种赌法,老乐输的几率一般不到百分之一,所以,祥云桥屠宰界的同行都称老乐为“乐一刀”。

      老乐嗜赌到了几乎散尽家财的地步。老乐是祥云桥的资深屠户,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杀到二O一四年,从祁东杀到昭陵,从湖南杀到云南,从中国杀到缅甸。如果把他杀猪赚得的钱码在一起让你数的话,保管你的手要抽筋,可是平日里老乐总是囊中羞涩。他杀猪赚到的钱几乎全输给了祥云桥街上那几个以赌博为生的高手了,以致于老乐去阎王那里报到的“可当大事”,还是在那栋一层的红砖平房里办的。有一年秋天,祥云桥一个赌博高手家的洋楼竣工大办宴席,有人戏谑老乐:“老乐,谭老板砌高楼大厦你行了重情,怎么沒请你去喝杯酒呢?”“别取笑了,我手气不好,赌运欠佳。赌博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愿赌服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有点不甘心。那个猪肏的,他的洋楼我起码给砌了一层。”

      (五)

      老乐曾经也憎恶过自己嗜赌如命的恶习,也痛下过金盆洗手的决心。有一次,老乐聚众在鱼行的场子里推牌九,被人点了水,让警察一锅端了。除收缴逾两方菜的赌资外,每个参赌者罚款三千元,老乐等两人还在派出所的小黑屋子里蹲了一夜。

      老乐回到家里,遭到老婆的一番数落:“生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难都难不完,还有心思去赌博,脸皮比茅厕板还厚!你有人养,没人教的野崽!”

      听了女人的话,老乐气恨交加:“祖婆,我拜你,冇骂了。从此以后,我再赌,就是你生出来的!”

      “你切脑壳死的,野崽!不要扯哄弄骗,你是黄鼠狼变野猫!”

      “好,你不信,我这回让你信定了!”乐欠跑进厨房操起菜刀蹿了出来。

      “老乐,狗日的,你还要杀老娘我吧!”女人见状,撒开脚丫子逃命。

      老乐并没有追杀自己的女人。只见他左手提起一条长凳放在阶基上,将左手掌按在凳面上,右手挥刀斩砍下去,伴随着-声凄厉的惨叫,一节食指、一节半中指飞溅于地。这时,旁边蹿出黑白二犬,叼起断指头就向院子深处遁去。“何得了呀。死女客,我的断手指头让狗叼走了,快去追!”老乐一边喊叫着女人,一边腾出右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裏住残指并紧紧攥住。顷刻,鲜血浸透了布片,还有血不停地往下滴着。老乐的女人见势不妙,拉上老乐坐上堂弟的摩托火速将老乐送到镇医院住院治疗。半个月后,尚未彻底痊愈的老便乐出院回家养伤了。

      俗话说:“偷腥的猫儿难改性。”这话对老乐来说,就是最好的注脚。老乐嗜赌成性,虽经历了断指之痛,却依旧没有改。回家不久,一个邻居去世,老乐去伴夜,赌友们拉他扯胡子,他欣然应允。左手缠着纱布,拿不了牌,他就拿一把升子盛满米摆在面前,把抓来的牌插上去。就这样,老乐与别人连战了三夜,赢了四千多块钱。

      (六)

      老乐除嗜赌外,还酷爱灌酒撒酒疯。祥云桥有这样的惯例:红白喜事要杀猪,所以主厨的都是屠夫。每次在主人家主厨,老乐就要灌酒,就要撒酒疯。老乐灌酒拿的是菜碗,一囗气可灌下八九碗。老乐撒起酒疯来,又哭又拜,又打又闹,像唱独角戏似的,引得人们围观,搅得主人家无法安生。

      有一回,本村一个老头离世办丧事。主厨的老乐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口水四溅地夸起油味来:“大家都说,十个司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赌博。那算什么?我老乐比他们强,是又嫖又赌。想当年与师父在桂林卖猪婆肉,在凤凰楼,我......”

      “剁脑壳死的,少娘失教的,灌了马尿,嘴巴又马撒粪了!”突然,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女人怒气冲冲地出现在老乐面前,打断了他的话题。

      “这位大嫂,你,你是哪个的婆娘?我讲话,你干嘛打岔?我喝酒关你屁事!哪,哪里凉快,上哪里歇着!”听到女人的怒吼声,老乐十分不悦,睁着醉眼打量起女人来,却无法判断出女人是谁,继续着被她打断的话题,“想当年,在凤凰楼,我......”

      “切脑壳死的,耙头抓(方言字,读Zua,第三声)的,醉成这副斋相了,连老娘我,你婆娘都认不得了。看来,奶奶姑不甩猪脑壳你几个耳光,酒是不得醒了!”“啪.,.啪,啪,.....”.女人挥掌甩了老乐十来个耳光。

      “不知眼前乃老婆大人,言语多有冒犯,万望恕罪。在凤,凤凰楼,没有的事,是小的往自个脸上贴金的。以后再也不灌马尿了,再也不马撒粪了。”那一顿耳光扇得老乐眼冒金星,也扇醒了他的酒,他怔怔地望着那女人,生怯怯地说。

      看到老乐在女人跟前的那副怂样,围观者哄笑起来。

      还有一回,老乐被村东头办可当大事的那户请去主厨,因争强逞能与别人斗酒,醉得脸色青铁,舌头打结,脚步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乐嗜酒如命,嗜酒舍命,主人家怕出人命案,从那以后,无论本村,还是邻村办红白喜的再也没有谁家敢请老乐去主厨了。

      (七)

      自从老乐酒后吐真言后,人们对老乐了更深层次的认识:想不到这狗日的杀猪佬还是个拈花惹草的风流鬼!

      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老乐的的确确是个风流劲十足的屠夫!

      祥云桥的人都记得,那年,老乐从祥云桥的屠宰界突然“消失”了。老乐的老婆说,他与人去缅甸办屠宰场賺大钱了。其实,老乐老并未去缅甸,而是去了昭陵县双凤村。因为一年多前,老乐与谭半仙在那里买了几次猪,他就勾搭上一个年轻风骚的寡妇。在当地,那个寡妇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后来,寡妇致电老乐,自称她为他生下的女儿已半岁了,要他来家负起做父亲的责任。否则,就抱着女儿找上门来!老乐听后脸变了色,脑门冷汗直冒,生怕高大、凶悍的老婆知道。 他挂了手机,噘起嘴,嘟囔起来:“怪事了,就那么准?我只干过两次,就赖我头上了。不去!”可他又想,对风骚的寡妇“抗旨不遵”的话,她真的找上门来了,家里是要死人的。于是,他一咬牙,麻着胆子对老婆撒了个谎,说自己与人去缅甸办屠宰场赚大钱了。对于老乐说的,她深信无疑,因为他曾去缅甸杀过猪,赚过不少钱。

      老乐来到寡妇家,在双凤又杀猪又种田土,起早贪黑的。他除了将所有的收入贡献给那双母女外,还瞒着老婆,从银行取了三万一次性付给寡妇,才把事情了结。

      年底,他回到了祥云桥的家,没有交一分钱给老婆。老婆究其缘由,他煞有介事地对她说:“老婆,我背时到了蔸的。屠宰场办起不久,缅甸就开战了。战火纷飞的,屠宰场生意冷冷清清,投进的钱都打了水漂,更不用说赚钱了,我们亏得血本无归!讲背时呢,又算走运,我没有让乱枪打死。否则,要是成了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就见不到你了,我的老婆大人。”他边说,边用手揩拭眼角噙着泪水。

      对于老乐自称从缅甸打狗脑壳回来这事,女人总觉得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可她就是“猫儿吃了一丘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后来,她在老乐的好友屠夫谭半仙那里套出了话,才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回到家,她怒不可遏,将老乐一顿狂揍疯打,老乐鼻青眼肿的。她还挽起袖子磨快了菜刀,剁起砧板哭骂老乐,整整闹腾了三天三夜,竟没有骂过一句现话!

      (娱乐文字,请勿对号)

    【审核人:陈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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