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文学网 2022年11月17日 星期四18:28:38 头条文学  有偿投稿
首页精短小说社会百态
文章内容页

祥云桥“三俫”

  • 作者: 邓潇泓
  • 来源: 原创
  • 2023-04-15 22:09:35
  • 被阅读
  •   祥云桥“三俫”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分别是福俫、安俫和球俫。福俫、安俫有智力障碍,脑壳不好使,是有名的哈巴。球俫虽然智力正常,却懒惰成性,好逸恶劳,是命中注定的打流乞讨专业户。

      (一)福俫

      福俫,家住祥云桥罗家院子,1934年出生于连茹冲油塘院子一个殷实的萧姓人家。后因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到罗家院子,他便做了继子,改萧福俫为罗福俫。

      老一辈说,福俫从出生之日至四岁前是个正常人。由于他前面是五个姐姐,所以父母视他为心肝宝贝加掌上明珠,有好吃、好穿的满足他了,才有其他人的份。母亲生怕饿着福俫了,到了他能吃饭的时候,就用填鸭方式喂他。久而久之,福俫被喂得不知饱饥了。后来,人们发现他竟被喂成了一个哈巴。就拿他吃饭来说,有吃时,吃得往上吐了,还要吃;没有吃时,可以饿上两天。

      在连茹冲的日子,福俫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生父萧泰凯既入过私塾,又进新学堂,口才奇好,能将坼田讲得水出,能把活人讲死,能将死人讲活。他是个远近有名的乡间讼师,专替人打官司,邻里之间发生矛盾了,也请他讲理,用祥云桥老一辈人的话说是“吃捱桌子角饭”的。打官司、讲理时,萧泰凯总向着那些有财有势的大户,得罪了穷苦大众。土改划成份时,萧泰凯被划为讼棍,属于人民政府专政对象。萧泰凯被押上台批斗时,翻身的劳苦大众怀着满腔冤屈和阶级仇恨对萧泰凯拳打脚踢。不久,萧泰凯就病了,不到五十就一命归天了。

      六岁的福俫就随下堂的的母亲来到罗家院子。福俫的继父罗孝安是个贫穷的单身汉,尽管福俫很哈,但还是视其为己出。罗孝安含辛茹苦地把福俫拉扯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己却在贫病交加中离世了,年仅五十。从此,娘儿俩成了孤儿寡母,生活更加困顿。院子里的人可怜这对命苦的母子,轮流着周济他们。福俫生得墩实有力,逢上院子里谁家办大事了,他都主动承担着挑水的任务,以力气换几囗饭吃,换几支烟抽。后来,他竟然将此“业务”拓展到全大队、相邻的大队和祥云桥街上了。福俫每次在主人家吃下一大海碗饭菜后,都会说:“求主人家行行好,再打发我一碗饭菜,我老娘还在家饿着哩。”一听此话,主人立马给他一大碗饭菜。后来,人们似乎都在遵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凡是福俫来乞食,待他吃完后,都再要添送一大碗饭菜。

      几年后,福俫母亲去世了。鉴于福俫的特殊情况,大队让他吃五保,在院子里轮流吃着派饭。可是他仍然几乎每天一身乞丐打扮,拿着那只破旧的大海碗外出讨食。有一次,祥云桥崇华街一户人家办白喜事,福俫去挑水。中午,福俫刚吃完饭,做厨的便添了一大碗饭菜,说:“福俫,拿碗过来把这饭菜盛回去。”

      “师傅,这饭菜福俫不要了。福俫没有老娘了。”福俫满脸悲戚地说着,泪光在眼里闪烁。

      福俫来祥云桥街上乞食,最怕遇上球俫了。因为有年夏天,桥边街邓德康去世大办丧事。福俫在那挑水,厨房给了他一大碗饭菜吃。球俫去乞食,虽然讨到了,但遭到了一番数落:“球俫,你高高大大当不得福俫,就晓得赖乞蛮讨的。以后碰到这种场合,眼色好点,勤快点,帮忙做点事。算了,下不为例,舍一碗饭菜给你,胀死你!”自那以后,球俫就对福俫咬牙切齿地忌恨了起来:“狗曰的福俫,你专靠挑水乞饭吃,讨烟抽,带坏了样,害得我讨怄气饭。我一定要砸了你那只破碗,往死里捶你!”

      当天黄昏,福俫干完自己的活正在屋檐下等着开饭。球俫奔过去,抢过福俫手中的海碗,“啪”的一声摔成了四分五裂。福俫急了,便紧紧抠住球俫的双肩,头对头地与他顶起来。夕阳的余光直照着他俩,在白墙上映出了一道拱形影子。相持了一会儿,福俫不敌球俫仆于地上。球俫麻利地反身骑压在福俫的背上,挥舞着拳头往其头上一顿暴打狂揍。福俫双手护着头,发出凄惨的哀嚎。墙上那影子变成了有点武松打虎味儿的影子。在行堂领班的呵斥下,球俫才放了福俫。自那以后,福俫见到球俫就浑身发悚,有多远躲多远了。后来,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在同一处乞食了。其实,球俫狂打猛揍福俫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同族兄弟相残。街上的萧氏老人们考证,他俩都是莲茹冲萧家的,同祖共宗,又同辈,还没出五服。

      福俫是个五保户,过冬的棉衣棉裤都是由乡政府发的,几乎每年一套。那一年乡政府没按时发放,他乞讨到我家门囗。向我要了一支烟后,问我:“干部老表(我外婆家是罗家院子的),你怎么还不发夹衣夹裤给我?”

      “福俫老表,我又不在乡政府,拿什么发给你?”我向他解释着。

      “大家快来看呀,现在的干部就是这个样!不发夹衣夹裤给我,还说自己不在乡政府,不是干部。”他听了我的话,竟然大声哭喊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福俫把我当成了在乡政府做民政工作的我哥了。

      再后来,福俫住进了乡福利院,偶尔出来乞食,但再也不怕遇上球俫了。因为,几年前,球俫上吊死了。虽然福俫没力气挑水了,但主人家还是乐意施舍他一支烟和一大碗饭菜。

      一九九二年十月,福俫死于乡福利院。

      (夹衣夹裤:方言,即棉衣棉裤)

      (二)安俫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盛夏,正值祥云桥街上赶墟。

      与汽车站毗邻的那家五七饮食店里挤满了人。一个赤着上身,穿一条牛蔸子黑短裤的中年汉子拉住那个叫罗弟友的中年店主不放手:“我裤兜里两块钱是在你店里吃东西被拐的,你要赔我!”那汉子重复叨念着那句话。那汉子生得黑糙,矮墩壮实,大光头,胖宽脸,有黑白相杂的络胡子。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劝道:“罗老板,干脆拿两块钱打发他,就当少卖了一碗饭菜。”

      “是的,干脆给了吧。你不给他钱,他这般拉扯着你不放手。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欺负他哩。”有人附和着。

      “不是不给,而是给不得。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谁说在店里丢钱了,我都得垫上,那我还不得嫁了老婆,嫁老娘?”

      “亏你还是老江湖。正常人有哈巴这么脸皮厚,这么不讲理?”

      在众人的劝说下,罗老板给了中年汉子两块钱。

      中年汉子接过钱,一边走一边说:“就是这两块钱。”

      围观者听了他的话,笑着散去了。

      “罗老板,这是哪个?蛮有味的!”我对那黑糙矮墩的中年汉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与好奇,离开时问店主。

      “谁,你不认得?他是安俫哈巴。”

      从那时起,我才晓那个黑糙矮墩的中年汉子就是安俫;也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关注安俫。

      安俫,祥云桥大木冲李家院人,一九四0年生于一个穷困的农家。母亲生下他后,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到了三四岁时,院子里的人发现安俫竟是智障儿童!

      安俫长到十八岁时,父亲离开了人世。他与母亲过着五保户的生活,靠国家补助和院子里的人周济艰难地活着。

      当母亲老了,只吃得下饭却干不动活了,他竟然有好几次拉着母亲要去公社离婚。

      安俫并不像福俫和球俫那样,经常在祥云桥街上乞讨。他与母亲吃的是院子里的派饭,只是赶墟天偶尔到祥云桥看看热闹。

      那时,祥云桥的有几个人特别嗜好逗挑安俫寻开心找乐子,区供销社门市部布匹柜台两个中年女售货员就是其中的两员。她们见安俫进来了,两人便唱起了双簧。

      “安俫,我给你做个媒,要不要得?”那个稍胖的中年女人逗起了安俫。

      “要得,要得。”安俫点着头。

      “这个妹仔嫁给你,要不要得?”胖女人指着瘦一点的同事逗安俫。

      “要是要得。她不得嫁。”

      “我嫁你,安俫。”

      安俫听了眼里放光,喜形于色。

      自那以后,安俫几乎墟墟到区供销社门市部来守那女的,直到那女的调离祥云桥。由于安俫的光临,门市部墟墟有不同的笑料爆出,有不同的笑声传出。

      我刚参加工作就被分到大木乡黄荆村小学。那时,刚分田到户。

      黄荆村是乡政府、邮电所、食品站、供销点、小学所在地,有两条小街,人口相对集中。那年正月份,黄荆村开墟场,在村中心那棵高大的沙剌子树下搭台连唱七天大戏。

      一天,戏还没散场,就出现了骚动。不少人成群结队地向有棵黄荆老树的晒谷场赶去,我也跟在后面。晒谷场上人们围了一大圈,圈中穿一身夹衣夹裤的安俫蹲在地上,用黑炭画了两个人形。他给左边那个打了几个勾后,唾骂着给右边的连打了十几把叉。安俫如猴子跳圈般地折腾了许久,围观的人们才弄明白安俫那样做的理由。原来,分田到户了,大队取消了安俫的五保待遇,各家也不轮流供饭了。安俫是在比较新老大队书记,并向人们宣讲自己的真实想法。那画勾的是老支书,那打叉的并受安俫唾骂的是新支书。

      我离开黄荆小学后,三十余年没有再见安俫,也没有听到过他的音讯。不知他离世了,还是活着。如果活着,他也是一个耋耋之人了。

      (三)球俫

      球俫是祥云桥区连茹冲洪塘冲人,1940年生于一个萧姓官僚、富裕家庭(自清末至民国这家都有人做官)。至于球俫受过何种教育,文化程度有多高,我不清楚。但我听说,祥云桥街上曾有人找他代写过信、打过报告。

      球俫高瘦个子,平头,长脸,浓眉,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他几乎四季都穿着灰不灰蓝不蓝、皱巴巴的中山装上衣,下穿一条黑长裤,只是因时令的差异添减里面的衣裤。四只衣袋和两只裤兜都是胀鼓鼓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他腰间总是胡乱地捆扎着一条长澡帕,趿着一双从没洗过的破旧解放鞋。他说起话来慢悠悠的,长年在祥云桥街上打流乞食。

      街上的人都说,球俫是其父亲萧泰智在老家与指腹为婚的元配所生。后来,萧泰智外出读书,参加了地下党。新政府成立,百废待兴,萧泰智被分配在铁路系统工作,重新组建了家庭。后来,他做到了铁路分局的领导。球俫的异母同父兄弟姊妹四人都有体面的工作,是国粮国饷的城市人。萧泰智虽然与元配恩断情绝了,但并没有忘记亲生骨肉球俫。他派人把球俫接到身边,并安排在车站商店当售货员。可球徕干了一阵子,嫌站柜台不自由,竟然不辞而别,到祥云桥街上打流乞食了。有一回,桥边街有户人家办丧事,为乞食球俫打跑了福俫。第二天,没人挑水了。行堂的领班就找到球俫:“球俫,你平白无故地打走了福俫,你去挑水!”说完将挑水的工具放在球俫面前。球俫二话没说,挑起就往水井去了。

      做饭的时分,厨房行堂的人要用水了,可是左等右等还不见球俫挑水来。行堂领班急忙跑到派人到水挑的地方,只见水桶、扁担放在水井边,球俫杳无踪影。“今晌午,我要是散饭给球俫吃,是猪日出来的,是通地方人的崽!”领班见状,牙齿咬得格格响。

      球俫打了一段时间的流后,萧太智又派人把他弄进了城,安排他在火车站流动着卖火柴、烟卷等。可是,好景不长。某天,球俫丢下那些家伙什,又跑回了祥云桥。

      萧太智真拿球俫冇点办法,只得随其自然了,但每个月按时寄了十多块生活费给他。

      街上有人对球俫的所作所为疑惑不解。有一天,有个人问道:“球俫,你这发瘟的,放着国粮国饷的上上等人不做,偏要做打流乞讨的下下等人。你为的是哪般?”

      “你有所不知,那上上等人不好做,像笼中鸟,不自由。我做下下等人,无管无束,好自在。”球俫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唉,原来球俫是打流当乞丐的命。这命中之事,谁又能改变得了呢?”听了球俫的话,那人深有感触地叹道。

      球俫虽然打流乞讨,可对祥云桥街上那些人的家境不屑一顾。他经常炫耀自家过去的富有与辉煌:“你街上的人这点家底算什么?当年我家那院子有几十亩田宽,房子好多栋,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白墙黛瓦。办喜事时,酥起的东坡肉和坛子酒要装七八间屋。老爹爹回家坐着八抬官轿,随从前呼后拥,那才叫气派!”球俫说完乜视着那些听众,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球俫说的虽有点夸张,但老人们说,基本是事实。因为那时他的家族确实是显赫一时,富甲一方。可是大家见球俫那做派心里极不舒爽,当场有人就有人以男女之事问他:“球俫,你这副斋相从来没碰过女人吧。”

      “亏你讲句这么大的话。冇吃过猪肉,还冇见过猪崽崽走路?土改时,我的叔伯家都划成了地主,唯独我家因父亲参加过革命而划成了贫农,并且还是革命家庭。我正当谈婚论婚的年纪的那些年,方圆几里内要嫁我的姑娘趋之若鹜,院子有几个还与我行过夫妻之事哩。要不是我酷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崽女都有好几个了。那他们一定是吃公家饭的人,肯定不会像你街上的人只晓得锄头喙木蔸或耍短秤杆子。再说,我在柳州火车站铁路上看见的漂亮女人,恐怕是你们一世都无法看见的。这个世道你兜里有点钱,还怕耍不到女人?”

      对球俫关于女人所说的,人们都持怀否定的态度。可是后来,区派出所捣毁街上一家地下淫窝,失足女招供的名单上竟然有球俫的大名!

      一九八三年的深冬的某一天清晨,有人发现球俫用腰间长澡帕吊死在区饮食店的澡堂里。公安机关勘验后,认定为自杀。当天上午,球俫就被草草掩埋了。

      对于球俫的死,坊间传说是谋财害命,是某个人见财起了歹心,将球俫被人活活勒死,再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因为球俫每月都收到了父亲汇来的生活费,几年来积攒了两百多块。这些钱用油纸包了两三层,贴身带着。吊死的前几天,球俫还当着人的面,沾着口水数点过这包钱。可能是钱财外露,球俫才惹上了杀身之祸。

    【审核人:陈龙】

    《祥云桥“三俫”.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x格式
      PREV ARTICLE 一段往事
      NEXT ARTICLE 屠夫老乐

      本文标题:祥云桥“三俫”

      本文链接:https://www.1818018.com/showinfo-130-194168-0.html

      赞一下

      网友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头条文学网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发布者资料

      邓潇泓 邓潇泓
    • 会员等级:文学童生
    • 发表文章:59篇
    • 获得积分:114分
    • 访问Ta的个人空间
      给Ta留言 加为好友

      点击图片赞助头条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