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棒的人

　　我的家乡是一个集区公所、公社和大队三级政权机关于一地的西区集镇，大街小巷和穿街而过的马路成了墟场里的不同墟行。

　　虽然她的墟场是西区最大最热闹的，可在那个年代连一间冰室都没有。夏天人们偶尔想吃支冰棒解暑，也只能从在墟场中来自城关镇卖冰棒的人手中获取，想喝碗冰水或冰豆沙，你就得上一趟城关镇!

　　这潜在的商机立马就被城关镇那几个眼光敏锐的小贩目光抓住了，他们决定送冰棒下乡。因此，每逢夏季赶墟之日，那几个买冰棒的男女就会准时赶到我家乡墟场，一字儿摆开卖冰棒的那套把式，吆喝着，做起生意来。刚进我家乡墟场的那一墟，当卖冰棒的人打开木制方形箱盖，掀开薄棉被，拿出一根根冒着冷汽的冰梆时，不光是我与小伙伴们，就连一些大人也颇感新奇且疑惑顿生：难道这冰棒也怕冷，也要盖棉被!就不怕棉被把冰棒捂热，烊了!

　　看见人们惊讶的表情，卖冰棒的人来劲了，便唾沫四溅地讲解道：“盖棉被不是冰棒怕冷，为了挡住热气，保证冰棒不烊!棉被捂不暖冰棒，不得烊。晓得了吗?”他们说话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过众人，头高扬着，“本县官话”——城关镇话讲得拿腔拿调的，酷似鲁迅笔下对着众人吹嘘自己有功于武昌首义的假洋鬼子。

　　城关镇乃全县的经济、政治与文化教育中心，是我等乡下人心驰神往之地。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哪怕是平头百姓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较之乡下人，自个儿就是“禾堂坪跳到垫子里，硬高了一皮篾”。就是站在城关镇卖冰棒的人面前，我们也有点自惭形秽。人家戴的是洋边草帽，穿的是挺括的的确良衣，蓝色的确良裤，脚下是凉鞋套丝袜，操一口标准的本县官话。更令人羡慕嫉妒的是，竟有两三个冰棒西施烫着长波浪发，穿高跟鞋，洋气爆棚!而我们穿的是打着补丁皱巴巴的衣裤，脚蹬轮胎做的土草鞋，还有的打着赤脚。女人呢，不是扎着羊角辫，就是拖着长辫、梳着髻子，土气十足!

　　起 初，到我家乡墟场卖冰棒的城关镇人也只有两三个，是乘客车来的。一到墟场，他们就把肩掮手挽提的四方木箱、圆柱冰壶摆在人来人往的地点，吆喝着，以招徕客人：“冰棒嘞，卖冰棒，白糖冰棒三分，绿豆冰棒五分。”这城关镇话不愧为全县的标准官话，从他们嘴里吆喝出来是那么甜糯、温馨而柔和。我们讲的老土而僵硬，刺耳而扎心的西区话，不知被它摔了几条大街。

　　听着这么有韵味的吆喝，赶墟过往的人们先是驻足循声望去，再一怔，最后径直朝他们走去。

　　“给我来支白糖冰棒!”有人掏出一大一小的硬币塞到卖冰棒的人手里，再接过递来的冰棒，扯了包装纸，放入嘴中，抽出来，又送回去，循环往复地吸吮着，品味着，俨然一副在吃某种前所未有的美味佳肴的模样。

　　“我买一支六豆的!”

　　“……”

　　看到有人买了，许多人便纷纷加入了买冰棒的行列。卖冰棒的见状，便踩着木箱捂着冰壶卖。不一会儿，他们的木箱、冰壶便告罄了。

　　“卖光了，没有了。这墟没买到的父老乡亲，下墟再买”卖冰棒的人对那些没买着，又不愿离去的人说道。

　　看到我家乡墟场冰棒销货快，城关镇卖冰棒的人一墟一墟在增多。那些老手则仗着熟悉把行人过往多的当口都占着，一字儿摆开卖冰棒全套把式，吆喝起来。新手呢，则肩掮手提挤进人流中叫关卖。

　　时值暑假，我与伙伴们喜欢到墟场看那帮人卖冰棒。有时跟着他们屁股后转了半天，大汗淋漓的，渴望吃一支冰棒，可口袋里一个硬币也没有。看着别人吃冰梆，我们只有咽口水的份儿。但是，这丝毫不能削减我们追看卖冰棒的的热情与傻劲。

　　后来，区供销社办了一间大冰室，跟着私人也办了一间冰室。这些本土冰室，不但生产销售 冰棒、冰水和冰豆沙，还以优惠手段鼓励人们去批发冰棒到墟场到田间地头叫卖。因此，当地有许多人加入卖冰棒人的行列。

　　由于本土制冰业的兴起，加之卖冰棒人的异军突起，城关镇的冰棒便黯然退出我家乡的市场，那些风光一时的城关镇卖冰棒的人也从墟场中销声匿迹，成为了那一代人心中的记忆。

　　几年过去了，家乡又建起了几间冰产储存冷库，专门储存上线厂家送来的冰棒、雪糕、甜筒等冰制品，用以批发、零售。人们从那里批发冰制品储藏到家庭冰箱里，想吃就吃。这样以来，本地冰室的冰棒和那些卖冰棒的人的忙碌身影在家乡的墟场及田间地头彻底淡去，成了人们心中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