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柳永《雨霖铃》和毛主席《贺新郎》

　　境 界

　　——谈柳永《雨霖铃》和毛主席《贺新郎》

　　■ 汤 飞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开辟了“境界”之说。不过我认为他的“境界”可能是指诗词里的意境，我看“境界”应是指作品的思想范围和深度，指一个人的胸襟，不是指艺术氛围性而言。请看这两首词：

　　贺 新 郎

　　毛泽东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 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翻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颱风扫环宇。重比翼，和云翥。

　　雨 霖 铃

　　柳 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放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两首可以说都是婉约词，题材一样——羁旅行役、离愁别绪，写景、抒情、述事、见理为一体。可以这么说，从艺术上讲两位都是造诣极深的大手笔，但是境界上却大相径庭，无可比拟。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旬我在高中时，我的语文课是位女老师，她上课有一个特点就是一个人讲，讲到激动处似乎要舞起来了。她常一个人抒情道：“杨柳岸、晓——风——残——月”真合“十七、八少女手执红牙板来低唱”。当时把我们听得糊里糊涂的，因为那个时代太荒芜了，朦胧中我感到了一种特别动人的阴柔美，但不知出自何处。毕业以后借到了一本《宋词一百首》，在上面读到了柳永的这首词，我一下子沉浸去了为他的描写激动不已，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的词句呢?“杨柳岸、晓风残月”，千古绝唱。

　　柳永可是个了不得的词坛大家，婉约派最具代表的人物。什么事只要经过他的笔一写 ，那情景便会被渲染得淋漓尽致。他动笔层层铺叙了一下西湖美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繁华美丽的意境就无以伦比了，引得金主完颜亮要投鞭渡江下江南。你看文人们感叹地说着：“谁把江南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花卉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从这里可以看到柳永的笔力有多强，有什么样的艺术魅力。但柳永的词只是一种阴柔美，“尤工羁旅行役”之词。看他的这首《雨霖铃》始终走不出一种伤感、凄楚悱恻的情调。这也难怪，他的一生都倚红偎翠、卧花眠柳“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有井水处就有柳词，他至死都是妓女们出钱把他安葬，真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的这首词境界只能在这里：“系我一身心，负你千行泪”。一种艺术美，让人沉湎享受。

　　再看看毛主席的这首婉约词，凄清缠绵，从一个个意像，一处处情景的描绘里，把这种离愁别绪的意境渲染到极点，使人看了十分的感伤、悲凉。可伟人就是伟人，你看，下阙“从此天涯孤旅”后，毛主席没有悲戚到不能自拔的地步，而是“凭割断愁丝恨缕”，割断干什么呢?那就是“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颱风扫环宇”。一个伟人的形象矗立于纸上，他要扭转乾坤，拯救中国，所以暂且把个人的情感丢下，到时候再“重比翼，和云翥”。这使人想到了毛主席的一句话：“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多么伟大的胸怀和境界，真是气壮山河、势不可挡。要知道毛主席当时还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平民百姓，他的这种境界是那些大手笔的艺术家们能仰其项背的么?就连叶剑英元帅在《八十抒怀》里也颂道“导师创业垂千古，侪辈跟随愧望尘”。

　　柳永的词下阕也是一叶扁舟孤旅，但他驶进了烟波浩渺的个人绵绵不尽的情感之中而不能出来，走不出古人的悲秋离愁之苦的窠臼。从宋玉开始，其本上是千古一辙。

　　境界的程度如何，是一个人的思想、秉性、气质加上外在的条件而决定。但外在毕竟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同为人主，李煜在国家四分五裂、内忧外患的形式下还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宋徽宗在半壁江山、金兵压境的情况下还“西湖歌舞几时休······直把杭州作汴州”。作为艺术家他俩的作品可能达到了高超得难以伦比的意境，但作为人君他们就缺少了一种大境界。而没有文化的刘邦、项羽却有一种大英雄气魄。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人主的境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英雄末路的境界。

　　英雄即使是失败落难还是英雄。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秦琼卖马，但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际，眉宇眼神之间都有一种遮挡不住的英雄气概。曹操的诗有雄伟壮丽的境界。就连金主完颜亮的诗都有一代霸主的气魄：“万里车书合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毛主席的诗词伟大的气势登峰造极，“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沁园春《雪》”，等气势恢宏的作品太多。毛主席就是学生时代也是以天下为己任：“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李白和一些豪放派的诗人们常常用修辞夸张的艺术手法以达到描写的效果，毛主席的诗词是在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流出了不同凡响的气势。从上面《贺新郎》看到了青年的主席也是多情温柔的，也为爱情和离愁别绪而“热泪欲零还住”，但柔情蜜意挡不住伟人的气势。这首词和《雨霖铃》情调是一样的，艺术造诣也可谓相颉颃，但是思想境界却迥然不同。

　　境界这个东西是没办法的，非人所能为也，是人生来站立的高度不同，是天赋，苍天造就的。就像我们为人一样，本色卑，文章的格局怎么会高起来呢!这也如写字一样，从字里就能看出一个人个性、气质。也许你的艺术修养比他好，但你无法到达伟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