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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黄照群:我们家的革命节

  • 作者: 佩佩
  • 来源: 原创
  • 2020-01-09 19: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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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简直是扯淡!”

      只要得知我们家有人过洋人节时候,我爷爷他就会不顾自己年迈体弱站立不稳,也要不停地乱戳着拐杖;也不顾自己稀稀拉拉几根白发暴露于光天之下而乱摔帽子;老花镜也不知扔坏了几副;还要吐沫四溅地怒骂着大发脾气,以宣泄胸中难耐的怨气!“我们家的老传统,那就是不可更改的革命节!你们这些小伢子,总是找这理由那原因推辞躲避不来过?过他妈的洋人节倒那么起劲?哼!”拐杖戳地咚咚响。

      每当这时,我们一家老小总是围拢来,扶稳我爷爷,捡起帽子给带上,抖着空眼镜架惋惜,捶背的捶背,认错的认错,统一目标:竭力安抚我爷爷消消气并设法哄他开心。“爸,过,过我们家的革命节!”“爸,我们家哪年没过呀?”“爷爷,今年我们家要大庆!”“十年一大庆,五年一小庆,年年都微庆!”“对了。今年是大庆,要把全家人,不管他人在哪儿,就是在国外也都要叫回来,过咱们家的革命节!好吧,老爷子?”

      七哄八劝我爷爷才满意地落座沙发上,嘴上说:“好,好。”仍然气喘嘘嘘。“就,就这么定了。形成的集体决议,不可更改!今年,全家,一个都不能少!全体都来过革命节!”从岗位上离休多年了,我爷爷说话仍然不失领导风范。

      我小心翼翼问:“爷爷,大伯伯在非洲援外工地当总指挥,也叫回来?”

      “叫回来!”爷爷不置可否。“还有你在深圳的二伯,在新疆的三伯,上海的大姑,去山里扶贫的小姑,统统叫回来!我说过,一个不能少!还有你们这一辈的小伢子们,也一个不能少!只是你们的好奶奶,没有法子叫回来了。”

      我为难了:“爷爷,我们还要上学,您不是说,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吗?”

      “我早计划好了,今年革命节活动定在晚上,顶多耽误一个晚自习吧,没什么……”我爷爷咳嗽了,没能把话说完。

      我赶紧给捶背。边捶边说:“爷爷,我们家的革命节,不就是在一起吃吃饭吗?何必那么讲究?我看您对大年三十都没这么认真过?”

      爷爷深吸口气,板起脸,眼睛瞪大了,额头布满清晰的五线谱深纹:“那是两码事。春节,那是中国人传统的节日。我们家的革命节是我们家独有的,也是最重要的,是超过春节的特别重大的节日!哼!我活着,就这样定!等以后,我追随老首长和战友们去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我爷爷经常挂在嘴上念叨的“革命节”,起因就是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故事。记得在我懂事爱听长辈们说故事时,爷爷就讲过,起先我爱听,弟弟妹妹们也爱听,总是缠着爷爷围在他身边,抱住腿,摇着胳膊,央求他说。后来,我们觉得爷爷老生常谈,故事中一些盘根枝节总有遗漏,有时还会颠倒重复,听多了也就嫌他啰嗦。在父母背后训斥下,我们只好忍耐着性子,表面上专心致志佯装很感兴趣的在听,其实脑海里早回放动画片中的情节去了。我爷爷是阅历丰富的老人家,早看出我们是在应付。有次,他无意中叹口气,无奈地问,你们怎么不像从前那样老是提问,后来呢后来呢?我们回过神来笑而不答,聪明的爷爷还能不明白?虽然我们听得多了,耳朵起过老茧,可难免被生活琐事的尘埃层层覆盖,早把大脑积存的往事挤下了架更换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远在非洲的大伯大婶回来了,外地工作的二伯二婶也携着子女们陆续回来,连山路崎岖道路难行的扶贫工作组长小姑,也紧赶慢赶回来了,居住在本地附近的三伯三婶和大姑一家当然随叫随到,一大家子聚齐!

      我爸对我爷爷说:“老爷子,因哥姐他们时间关系,我们提前到明天晚上过我们家的革命节。好多年没这么聚齐过,按您的规定,十年一大庆,这次要格外地隆重。地点,东方大酒店!包厢已预订好,井冈山厅!明天,您看……”

      “不是明天!”我爷爷突然打断我爸的话,气愤地说:“是后天!我们家的革命节,从来都是后天!我十六岁参加革命就是二十六号,我那次大难不死也是二十六号!我为革命做的第一次奉献还是二十六号!我倒不是有意攀附这一天,赶巧了,正好这天也是我们革命领袖的生日!这可是我后来在革命胜利后才知道的,这就更加坚定了,我把这天定为我们家的革命节!一举三得!”爷爷很长时间没说过这许多的话,耗力太多,有些累了,他干咳几声,我妈忙给我爷爷端水喂药。少顷,我爷爷接着说,底气仍然那么充足:“就是后天。不得更改!”

      我小姑的女儿我的小表妹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姥爷,明天正好是圣诞节,和我们家革命节合在一起过,不是超好玩吗?”

      从未骂过我们小字辈的爷爷,愤怒起来,乱戳着拐杖:“混蛋!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决不可同日而语!”

      我拉过小表妹安抚着,一边惊叹文化不高的爷爷,何以学会使用这么文绉绉的成语来?

      “还有,”爷爷平复心态后,一把拉过我的小表妹,拍拍她脸蛋,歉意地柔声说:“对不起啊灵灵。你还小,不懂姥爷的意思。姥爷不该骂你,向你道歉。”小表妹嗯了声,扑进姥爷怀抱。我爷爷这才又对大家说:“文革以前,因为老首长彭老总的政治原因,我们家只能偷偷地过了几次革命节,可不敢大张旗鼓啊。后来彭老总平反昭雪后那一次大庆日,因为我生病住院,一大家子不得团圆来过革命节,我一直有愧,心里难过啊。这次,老天爷助我,我身体也好多了,孩子们也都来齐了,一个也不少,我高兴啊!”我爷爷老小孩似的手小舞足微蹈地还戏说:“我不但高兴,而且高兴,高兴的很,很高兴!就是后天,过革命节!”

      我爷爷忽然乐极生悲,感慨地:“就这么定吧。唉,过一次少一次的啦。唉,可惜你们的奶奶走的早……”

      记忆中我第一次过我们家革命节大庆时,我才九岁,玩性极大,虽然被父母强摁着坐在那儿,听爷爷说他那重复不知多少次的十六岁的故事,心思老早飞出屋外。爸妈和伯伯婶婶姑姑姑夫们都正襟危坐认真听着,还不时说几句感叹羡慕赞美敬佩之词。我忍耐着等爷爷说完,窜过去在爷爷满脸胡子拉渣的脸上亲一下,便跑出去找小伙伴疯玩去了。后来的五年一小庆,我在寄宿学校,借故请不了假没回来,其实我和同学们一起过圣诞节玩疯了呢。后来我不经意间给说破,让我爷爷大骂了好半天,看那样子还真想打我一顿方解他心头之恨!

      我们家的革命节,在我以往的模糊记忆中,好像就是一大家子围在桌边等候聚餐,先听我爷爷述说革命节的来历,然后,长辈们先后表态,诸如要继承革命传统,发扬革命精神,学习革命本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发言。我在回忆当时情景时,总笑着怀疑,长辈们的发言表态真的是他们的心声表露吗?我以为大概是为了敷衍我爷爷的大道理吧?不过仔细想来,我的几位长辈,还真的工作很有成效,他们虽然大都是位高权重,掌握着一定的人事财务、物资调拨大权,但至今还真的没发现有受贿和滥用职权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纪检巡视都好几次了,一点儿问题没有。这不得不说我爷爷早年灌输革命思想的教育方法得当啊!老革命传统会在潜移默化中,滋润并孕育着下一代正确思想的确立。我在成年以后才渐渐懂得这些道理。

      革命节那天,全家坐定。身穿老式军装的我爷爷精气神俱佳,显得格外威风凛凛。他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我们大家异口同声地劝他坐下说,坐下说。我爷爷全然不顾,丢开拐杖站直,对着几位老一辈革命家遗像,霍地一个立正,胸前的多枚勋章奖章叮当直响。我爷爷目光炯炯神色威严地抬起右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出乎意料地环视我们一圈才放下。然后,全体长辈们起立并垂首默哀,我们小字辈也学样地掯着头——这是我爷爷的硬性规定,他要我们必须以此传统方式,来缅怀那些伟大的革命家!

      我爷爷敬礼的举动令我震惊!万万没想到,年近九十岁的我爷爷,至今还没忘记军礼的标准姿势!他那老胳膊老腿平时端饭碗都哆嗦,今天,他一定是竭尽全力做出如此举动的!设想,他心中如果没有超常的精神动力支撑,那是完全不可能的!爷爷啊,您一生的革命动力一定来自您十六岁的那段经历,可我真的都记不清了,请您再复述一遍吧?我一定一定认认真真地聆听!

      ……一九二八年的冬天,那时我在铜鼓镇一个地主老财家打长工。有一天,地主家来了几个白狗子军官,老地主吩咐我端茶倒水伺候他们吃吃喝喝,我在端菜和斟酒的时候,听他们说要集结几十个团的兵力,近期重点攻打井冈山,还扬言要活捉朱毛向蒋委员长邀功。

      我那时长得瘦小,缺吃少穿能长好吗?白狗子以为我才十三四岁,是个不懂事的小伢子,其实我已经十六了,拿木尺子量过身高,折算后才一米五多点,镇上人都叫我“猴伢子”。我后来的身高是参加革命后才长的。我爹娘一年前叫白狗子抢粮食时给打死了,我心里恨透了白狗子,总想着要报仇,总也没有好机会。我早就听说过朱毛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专打白狗子的。现在白狗子要攻打井冈山上的朱毛红军,还集结了那么多军队,我心中一下子想到要给红军报告这个消息。一天夜里,乘白狗子团长睡着,我溜了出来,半道上被流动哨兵发现,他们拿枪对着我问干什么的?我扯谎说东家要我去找镇外的杀猪屠户,让他明天多送点猪肉来,给你们团长吃。其实,我在伺候白狗子军官时就留心他们的口令。哨兵问我口令,我作了回答。哨兵这才背起枪哦了一声放我通行。我出了镇子一路小跑翻山涉水直奔井冈山。方向,我熟悉,只是夜间看不清路,山上也有孤狼野狗,我折了根树杈在手,边探路边防身,艰难地往前走。在一个小山村子旁,我被另一支部队的白狗子兵抓住。我就哭着说,上山采药迷路,找不着家了。白狗子见我瘦小个头矮,对我说,小家伙别哭,我领你去找我们长官,当兵吃粮算了。我急了,又胡扯说,我爹病了,我要采药给爹治病,我还小才十三岁不能来当兵的。说完又大哭。白狗子兵拿我没办法,可还是不让我走,说是怕走漏军事消息,要等开战后才放我走。我放赖大哭,说要是耽搁我爹可就没命了,求他们行行好。白狗子兵问我家在哪儿?我故意说个相反方向的村名,白狗子嘀咕几下,直叫我滚,滚!我连滚带爬地跑了。绕了好大圈子才找回原先的路,直奔井冈山而去。一路上,我又冷又饿又累又渴,黑夜里我不敢乱喝溪流山泉,晓得有些溪水有毒喝了会死人的,后来见了河流我才敢趴下去喝几口。第二天下午,实在累了,我坐下歇息,想找些吃的,突然发现又有穿军装的人,我来不及躲避又被抓了。我被带到一间大屋子里。一位身材健壮的人,慈祥地看看我,没说话。旁边一个戴眼镜教书先生样的人和蔼地问我,小老表啊,你哪儿人到哪儿去干什么呀?我不敢实话实说也不敢瞎扯,怕说岔了惹麻烦,干脆装聋作傻不说话,想等搞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再说。

      见我不说话,他们像是起了疑心,一个当兵的请示,说要把我先关起来。刚才问话的教书先生又来问我,你不说话,小老表,我们只好先把你留下来,等事情搞清楚再说,好吗?我当时从他们破旧的穿戴上看出他们不像白狗子,可到底是什么人,我搞不清楚呀?心想,关就关吧,瞅机会再作打算。当我被扭着胳膊推出门口的时候,见有人急急忙忙跑进屋,立正敬礼,报告!彭军长、党代表,我回来了。我还听见推我的那个人跟他打招呼,何山根,你辛苦啦?

      一听说是彭军长,我放心了。我听白狗子团长说起过,红军,他们叫共匪,说红军第五军军长兼十三师师长彭德怀部,正在向井冈山方向运动什么的。我急忙扭头大叫,彭军长!彭军长!我有重要事情要说!

      彭军长转过身,挥手让战士松手,走来说,你这小老表有么子事要对我说呀?我就把所听到白狗子集结了几十个团兵力的情报和大致集结位置,以及沿途见到的白狗子驻军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刚才进门报告的人,是红军侦查员何山根,他也证明我说的情况属实,还说比他打探的还详细还具体的多。

      彭军长从表情上看不出对我的话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吩咐给我弄点吃的,让我去休息,并拍着我肩膀亲切问多大了?我如实相告。彭军长笑着说,看不出来啊,你有十六岁?我急忙表白,真的真的我十六岁了!骗你,我叫章江水淹死!井冈山摔下来跌死!彭军长、党代表和在场的人都笑了。

      我乘机要求参加红军,彭军长摇头,要我还是赶回去,说可以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必要时再来告诉我们。我急了,说我已经逃出来了,再回去,白狗子问我这几天去哪儿,我怎说哩?党代表滕代远给我出主意,说跟老地主就说被白狗子们拉了差,你不是接触两拨白狗子吗?在这边说那边拉差,在那边就说是这边,还要装得可怜哟。要问拉什么差,你看情况说吧。我想想也行,就赶了回去。

      快走到铜鼓镇的时候,我在下山路上居高临下看见了两个白狗子逃兵,他们把枪扔进碧溪河里,一步三回头急匆匆地跑了。这下好了,我不用编理由了。在被白狗子扭送到团部时,我大叫冤枉!白狗子团长拿鞭子抽我,问我是不是给共匪通风报信去了?我说冤枉,我是被两个兵爷逼着给他们带路,他们把枪也扔进河里,顺着山上公路跑了,我才赶回来的。

      白狗子团长半信半疑,命人押着我去河里捞抢,果然捞出两杆枪,这才放了我。可是倒霉了,白狗子团长拿来军装让我穿上,要我给他当勤务兵。唉!没法子呀。也好,我想到彭军长说过,要我多了解白狗子的行动情况,这下可方便多啦。我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干了勤务兵。我干的很好,也就是把团长伺候的很好,我主动帮他洗臭脚刮胡子洗屁股,团长对我比较满意。

      十二月二十四号(我爷爷后来按农历换算的)那天傍晚,我记得最清楚了,白狗子团长接到电报,命令他部队往井冈山方向靠拢,团长命令我烧毁他的来往电报和文件,我却故意把电报文件给藏起来,只拿些废纸在烧。团长集合部队出发途中,我谎称把他最喜爱的望远镜给忘拿了,团长骂了几句很难听的话,命我速去取来。我迈开大步狂奔回去,取出藏好的望远镜和电报文件,再也没去追白狗子部队,打算抄小路翻山越岭直奔井冈山而去。想着我穿白狗子的军装,怕被误会,就去一个熟人老乡家里换了衣服,这才连夜赶路。

      第二天下午,我在山林中发现几个穿老百姓衣服的人在东张西望,担心望远镜和电报文件暴露,就给藏在一片小杂树林中的草丛里。没想到他们老百姓还抓我这个小老百姓。问我从哪儿来?我说铜鼓镇。坏了,听说是来自白狗子盘踞的地方,他们要把我带走。我当时不知他们底细,只好跟着他们默默地走着,一路上他们几乎不说话,让我始终搞不清他们真实身份。途中,见到了前来接应的何山根,我喜出望外,直叫着他的名字,可何山根却不由分说地要把我捆起来,说我是奸细。我直叫冤枉!何山根不理不睬,搜我全身没发现什么,拿绳子正要捆我,突然发现前方有几个白狗子探头探脑追了过来,我害怕白狗子搜出我藏的东西,急忙挣脱身子,不顾一切地往小树林那边跑,何山根低声喊着站住,我没理睬,只顾着跑,何山根快步追来,从背后扑倒我,拿枪顶着我头,轻声说,再跑打死你!我才没敢乱动。这时候白狗子开枪了,子弹在我耳边嗖嗖直响。我并不害怕,只是担心藏的东西被白狗子发现。我乘着何山根开枪还击的空隙,爬起来向小树林跑去。这下何山根急了,从背后向我开枪警告,我不管不顾猫着腰拼命地跑,快赶到小树林时,我发现附近有许多白狗子兵,我为难了,趴在那儿没敢轻举妄动。正犹豫着,何山根赶到,一把将我摁倒,三两下把我手捆住,连拖带拽给揪了回来。我们好不容易才绕开追击的白狗子,何山根把我带了回来关进一间小黑屋,恶狠狠地说要请示一下就枪毙我。

      后来我才晓得,何山根在一次侦查过程中,发现我穿着白狗子军服,还跟在敌团长的鞍前马后,误会我是奸细,当时竟然不敢和我接头联络。所以他要在大敌当前时处决我这个白狗子奸细!

      我当时见了何山根,就晓得了他们是红军,直喊着要见彭军长和党代表,可没人理睬,叫了一天一夜也没用。

      十二月二十六号这天下午,何山根来了,让人把我五花大绑,我直叫唤你们没搞清就瞎冤枉好人?为防止我喊叫,何山根给我嘴里塞了他的棉线袜子,倒是记不起来袜子臭不臭了。我被绑缚刑场,摁跪在那儿,眼看着何山根就要举枪瞄准了,这时,彭军长骑着大头马过来了,何山根敬礼,问彭军长回来啦?彭军长跳下马,指指我,并按按手让何山根放下枪,何山根上前对彭军长耳语几句。彭军长笑了,拉起我给松了绑,抽出我嘴里的袜子,转身对何山根说,你说他是敌团长的勤务兵?我信。可他上次为什么要给我们送来那些重要的情报?事后证明都是真实可信的。这次小老表又来了,我断定是有要事相告的。你们看看小老表双手指甲缝里全是红土,据我了解,这一带有红土就只有南边的小山林地段,而追击你们的敌人却来自相反方向,不能认定是小老表引敌上山。因此,我认为,小老表是在你们发现他之前掩埋了什么,后来担心所藏的东西被敌人发现,才返回去取,恰好又被你们误认为是逃跑,信不信你去问问小老表吧?

      我听得很仔细,直点头认同。彭军长的分析判断太准确了!彭军长救了我的命啊!我感动得泪流满面,无比激动地说,彭军长,我带来了白狗子的重要电报和文件,还有望远镜,都藏在那小树林里。刚开始,我真不晓得他们穿老百姓衣服也是红军呀!后来见了何山根我晓得了,可他老怀疑我?

      何山根在一旁很尴尬,挠了挠头,立即喊上几个人随我去了小树林……

      从那天起,我正式参加了红军,跟着彭军长上了井冈山,还见到毛委员和朱总司令呢!再后来,我紧紧跟随彭老总南征北战直至全国解放。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参加革命的那天就是十二月二十六号……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较完整地听我爷爷说他十六岁那年的革命往事。

      至今我还记得,从第一次听我爷爷说这段往事起,我们几个小孩子出于对爷爷的爱戴,出于对何山根差点误杀我爷爷的怨怪,都骂过何山根是个大笨蛋!特别是我,骂得最多骂得最狠,甚至骂何山根是个大坏蛋!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每次我爷爷都怒目瞪着我,用拐棍指着,厉声喝道:你这小伢子!别人可以骂,就你,绝不允许再多说半句你何山根爷爷的坏话!知道吗?我很纳闷,以为我爷爷偏心,为什么我就不能骂何山根?

      几年以后,我爷爷病重住院期间,他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将来大学毕业后,一定要把爷爷这段真实经历记录下来,并一再强调,一定还要写写你何山根爷爷。提到何山根,我敷衍着口头答应了。随后,就在我日夜陪护的日子里,我爷爷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说的都是些何山根爷爷的革命故事,特别说他在一九四零年八月份的百团大战中,怎样奋勇杀敌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后来,他在解放战争中不幸中弹牺牲……

      我听着也就当故事听着,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去写何山根,倒是一直有想法要写写我爷爷,只是由于我还年轻,手笨笔秃,揉破了许多稿纸总也未能如愿。

      我爷爷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安详辞世。享年九十八岁。

      追思会过后,我突然冲动地想写写我们家革命节由来的故事,可那就避不开要写到何山根,我很纠结写他不写?即使要写也要把他写得再笨一点或者坏一点。

      前不久,我和父亲闲聊,无意间说起我爷爷要我写何山根的遗愿。当时我说真不想写他,但也绕不过去,真烦人!随口还骂了何山根几句。谁知道,一向坚强的父亲听了后,浑身微微颤抖,生平第一次在我面前泪流满面抽搐不止。我十分诧异?父亲抖动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你长大了,该让你知道真相了。何山根爷爷,他是你的亲爷爷呀!他在牺牲前,把我和你小姑托孤给你爷爷的……”

      我震惊!“真的假的?”父亲郑重地点下头,随即撇过脸去。

      我惊愕地如雷轰顶!

      父亲抚摸我的头,长叹口气,说:“你爷爷战争年代受伤过多,造成终身不育。你三个伯伯和大姑他们是一家四兄妹,他们亲生母亲就是你奶奶,他们家正好和你爷爷同姓,所以一直没引起你的猜疑,他们的父亲是在抗美援朝中牺牲的。你爷爷不忍心看着战友的遗孀遗孤生活没人照料,硬要把你奶奶娶了,组织上就以给你爷爷配备生活护理员名义同意了。我们这一代六个孩子,都是你爷爷收养抚育长大的。可你爷爷他自己却没孩子……”

      我埋怨父亲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们这些事?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爷爷从来都不说这些事。我们原先也不知情,后来还是从你爷爷的战友那儿陆续听来的。我为此问过你爷爷,他说那是防止我们这些小伢子们,居父辈烈士的功劳而自傲,向组织上索取讨要,贪图享受,不思进取而犯错,甚至犯罪!当时社会上确实也有许多高级干部子女出事犯罪的。你爷爷绝不允许我们也包括后来的你们走邪路!”

      我体谅理解我爷爷的良苦用心。少顷,我忽生疑窦:“爸,您说何山根是我亲爷爷,那您为什么不姓何呢?还有,难道您和小姑小时候没见过你们爸爸?”

      父亲说:“你三个伯伯和大姑一家是知道的。我和你小姑那时太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对我们的父亲印象不深。解放以后,党组织找到我们,说你爷爷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就认了。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姓何,那是当时革命的需要,何山根不是你爷爷真名,你亲爷爷他本姓刘。当初我和你小姑被领养后,曾为有这样的革命父亲,当大干部的爸爸而自豪过骄傲过,也炫耀过摆谱过,后来,经你爷爷多次严厉教育我们才改过……现在,你长大成人了,我告诉真相,是希望你懂得感恩,努力学习,遵纪守法,正派做人,好好工作,做出成绩,来报效这得来不易的美好社会!”

      我写!写不好下决心学着也要写!我发誓!我下定决心先从我爷爷开始,逐个把我亲爷爷、三位伯伯和大姑他们的父亲,这些老一辈革命家的英雄事迹统统写出来!不奢求外人怎么看,至少让我们家以后的三代五代人,作为革命传统教材和精神动力而牢牢记取!

      由于我爷爷年事已高,文化有限,当年的每次叙述又较为零乱,许多真实的细节我于多年后的今天,凭着自己深刻的记忆和家里长辈们的回忆补充,再稍作整理加工,这才得以先把“我们家的革命节”的故事呈上。至于其他前辈的革命故事,以后我一定再陆续奉上。

      我们家至今仍然保留过革命节的传统,每年都过。不过,日期变更为我爷爷的忌日,形式也改成了缅怀祭奠,表象虽有别以往,其内涵却复加出更多意义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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