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夕,应小哥小嫂邀约,一群兄弟相聚他乡下老家,一个叫淮军故里的地方,只为吃土菜,喝酒。
那是个远离喧嚣的乡村小镇,位于肥西中部的潜南干渠穿镇而过。渠边,身着红衣的浣洗女子,收起了棒槌,抄了把碧绿碧绿的清水洗蓝了天空。我们立在桥头,向西、向北,放眼远望,一片片芦花生长着起伏的丘陵。
嫂子挽着我,边走边回忆她小时候事。秋天,芦花盛开,她和妈妈一起收集芦花,晒在筛子和簸箕里。冬天,妈妈连同阳光的香气,一起缝进布袋里。她夜夜抱紧芦花枕,柔软的梦陷得可深了。枕芯里的芦花碎成了灰,也不舍得扔。嫂子仅仅是眷念芦花枕吗?不!她怀念的还有那份淳朴天然的乡土气息。
我们跨进“淮军故里”的大院,红墙灰瓦,百年老树,蔓生的杂草,无声地诉说风雨交织的历史。淮军名将刘铭传,相传是李鸿章推荐给曾国藩的,据说还有两个书生随从。曾国藩约他们仨面谈,检测三人品格。到了约定的时刻,让他们仨在客厅等候,暗中仔细观察三人的态度。两个书生迟迟不见曾国藩的人影儿,显得很不耐烦,不停地抱怨;只有刘铭传安安静静,心平气和地欣赏墙上的字画。刘铭传就是这样被曾国藩推荐为台湾总督。
可见,有所作为的人首先得是有耐心的人!提到刘铭传,大家自然会说到肥西有名的刘老圩、周老圩和张老圩,以及那里的名人轶事。当然,议论也少不了那儿的“农家乐”。走进酒店,围着而坐。无论干菜、绿蔬,还是瓦罐鸡汤,别有风味。眨着眼睛的鱼锅豆腐,烤得焦黄的锅巴,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
满桌同族中,唯三叔一位长辈,已经90高龄了。”他指菜肴说:“这桌土菜,联络了我们的情感。亲情只有在走动中,才能显现出来,不走情就淡了。我想跟你们再玩20年!”晚辈们为三叔的生命理想欢呼,举杯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从事行政工作退休的大哥,赞同三叔的提议。站起来说,自己珍藏一箱金寨茅台,属于内销,邀约大家小年相聚派河河畔。二哥接过话匣说,聚会是好事,千万别有负担,比如喝什么酒,大家不用攀比。他说自己当年做行政,喝的是六毛六山芋干酒,八毛八的桂花酒,一块一的……至今也无法忘怀。“酒”的话题,被扯开了,好一阵开怀畅饮。
三叔趁机回忆六七十年代,他下基层工作,每到一个地方,只分得房子半间,煤油灯一盏,暖水瓶一只,大小搪瓷缸合计两只,便是全部家当。那时乡下没电,没路,没楼房,没车子。回忆炸开了锅。三哥提议:为脱贫干杯!全体起立碰杯,兄弟们兴奋得杯底朝天。哥嫂盛情,携他们的儿子、小孙子,一一给大家敬酒,大家纷纷回敬他们,幸福一小家,其乐融融一大家。
饭局快结束时,三叔眉宇舒展道,“历史是瞬间的,有时间性的,现在老百姓都住上高楼,手机别着,麻将打着。吃穿住虽不成问题,但还得干啊!”说完,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二嫂,夸她是程府最勤劳的媳妇。
“勤劳”二字,二嫂当之无愧!她养猪、种庄稼科班出身。90年代后期,她在即将陷落的村庄里开始养猪,一干就是十年。
记得,我第一次去她猪场,远远就听见猪圈里传来猪仔嗷嗷的乞食声。她纤细的身影背着框子,走过田埂,向我招手。她将拔来的两大筐青草,扔在猪圈里。待我渐渐走近,就要出栏的牲口静了下来,吃着青青的草。那时,很多人喂猪都掺杂“四月肥”,二嫂喂的猪不馋任何添加剂,以麦稻的糠面为主食,再配以植物加工的饲料。
猪场拆了以后,二嫂成了土豪。可她劳动惯了,年过花甲,开荒,种地,还拉上了退休在家的二哥一起干。说全当锻炼身体。她俩不用耕牛和犁耙,仅用锹和锄头,在“高压走廊”的地沟、田坎、流水、坟地的丘陵地带,掘地十几亩,种庄稼和瓜果蔬菜。
听说去年单单一季油菜籽,收了三四千斤呢!时令果蔬菜成熟,二嫂常打电话,让兄弟姐妹们前往采摘。春天,二嫂把雪里蕻砍了晒,洗干净,让小强妹妹去拿。妹妹没得空取走,二嫂就把菜装进袋子,埋在泥土里,踩实。菜与空气隔绝,几天后拿出来还挺新鲜。这样的事只有二嫂才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二嫂的农庄隐匿在幸福塘稍的岗地上。塘梢有一片水域,枯萎的蒲草七零八落,打着喷嚏咳嗽着。一只野鸭从我身边溜过,划向水中央。我感到了它的惊慌和快乐。
这块水域与二嫂的庄稼地一条马路之隔。回头一望,横七竖八的田畦,交替生长着油菜、豌豆、大葱、萝卜等,被一条条划出的垄沟隔开。香椿成林、桃树成片。两片艾草,枯萎的茎下,星星点点冒出绿色的新芽。它们在阳光下,在微风中,散发芬芳。
稻草人保持站姿,立在田地间,防止一只只鸟儿去偷嘴。菜畦咬住几口大小不一的水塘,方便浇灌、排涝。园子里野菜青青,条条小路闪扭着腰身。
二嫂走在田埂上,指着溪旁的一小块土地说:“别小看这巴掌大一块,现在翻耕痒晒,春天撒了空心菜种子,夏天割了卖,卖了割,隔三差五水管对着冲冲水,不用施肥,收入千把块呢!”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显出几分得意。又蹲下身,爱抚地摸着溪边刚刚冒芽的水芹菜,婆婆丁,眼睛里满满乡情。
二嫂给我窊了荠菜和芫荽,让我过大年时包饺子。离开故乡三十年有余,我依然忘情乡土的气息。闲呱的青蛙,谈情的水蛇奏出的交响,多么让人愉悦又悸动啊!
我问二嫂这么大一片地,怎么忙过来?她说忙不过来就东边一个氹,西边一个坑,随便种下南瓜葫芦什么的,让它们自由地呼吸、生长。我望着风中的秋葵,干枯发灰的果实露出籽儿。那是二嫂故意留给鸟儿们过冬的食物。树棵的一条藤蔓上,还留下一只老瓠子,直喘着气儿,在风中来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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