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文学网 2022年11月17日 星期四18:28:38 头条文学  有偿投稿
首页优美散文田园散文
文章内容页

陈敬莲:老宅

  • 作者: 林林
  • 来源: 原创
  • 2020-04-01 18:34:29
  • 被阅读
  •   清明将至,忽而梦见了老宅。

      老宅的前身不过是三间的茅草屋,层层的麦秸堆成的屋顶,厚厚的泥土夯成的土坯墙,是老宅给我最初的童年印记。

      老宅和左邻右舍伯伯婶婶的草房子连成一排,家家门前一律的大场基(晒谷场),倒也整齐气派。那时它在我的眼里并不觉得并不低矮,也并不怎么破旧。尽管现在想来那土墙根已经被掏虚了的样子,有些深深浅浅的坑,老母鸡们伏在坑里,只露出黄黄的脊背和黑色的尾翅。猫眯着眼打盹,狗支愣着耳朵摇着翘起的毛茸茸的尾巴,几分惬意的样子。廊檐下还有我们几个永远玩不够的小伢子。

      阴雨天,我们这些小伢子就在廊檐下玩着撘牌叠游戏,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两脚开外就是湿湿的泥地,有时纸牌飘到湿湿的泥水中,不管不顾地踩着烂泥也要捡回来,哪怕雨水淋湿了头发也不管不顾。如果正好遇到家里的大人瞧见就会骂上一句:“你们这些疯不够的毛丫头唉!”那个“唉”字的尾音拖得老长老长。

      冬天的屋檐下会挂着无数个一尺来长的亮晶晶的冰溜子,用竹竿敲一个下来放在嘴里大嚼嘎嘣嘎嘣地响,冰嗖嗖甜丝丝的。屋檐下总是热闹的,麻雀们钻进茅草的屋檐下叽叽喳喳,冬天,草房子是麻雀最温暖的家。二哥有时候会掏一些麻雀蛋煮着给我们吃。春天,成双的小燕子庭前檐下轻捷地飞,它们在屋梁上筑巢孵卵衔着虫子喂食雏燕。祖母教给我们童谣:“小燕子红颈子,飞到东来飞到西,忙忙碌碌捉虫子!”

      土墙壁凹凸不平,上面布满了小小圆洞,那是蜜蜂们的家,当门前田野里一片金灿灿的菜花开了的时候,屋檐下就更热闹了,明亮的阳光照在墙壁上,蜜蜂和它们灰色的小影子忙忙碌碌地来回地飞,叫声嗡嗡的,它们有时像直升机一样停留在半空,离墙面不足半寸,凭我的经验知道它们就要进洞了,我就屏住呼吸盯住它们,果然倏忽间蜜蜂爬进洞,我迅疾将小玻璃瓶的口对着洞口罩着,留下一点缝隙,再把一根细细的竹篾丝伸进洞里,轻轻地掏几下,那肥肥的蜜蜂忍受不住这样的骚扰,只好嘤嘤嘤地很不情愿地爬出来,钻进我的瓶子里,瓶子里有几朵菜花,是早预备好了的,蜜蜂进去后还呜呜呜地叫,拼命地飞,撞在瓶壁上声音很大。

      捉住啦!捉住啦!

      小伙伴们炫耀着战果,嘴馋的往往忍不住先拉断蜜蜂的肚子,贪吃蜜蜂肚子里的一点蜜,我也吃过几回,那是真甜!但终究受不住小家伙的惨死,远远没有蜜蜂落在玻璃瓶里的菜花上有趣。

      老宅的墙壁上还有一种特别的印记——牛屎粑粑的印记,它们在灰白色的墙面上,圆圆的,有碗口那么大,一排排的印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像一幅抽象派的画,那是二哥的杰作。我曾亲见二哥做过一回牛屎粑粑,不知道二哥从哪里弄回来一筐牛粪,他扎了一个麦秸把子,赤手团着一个个粪团,用力掼在墙上,再用麦秸把子一个个摁牢在墙上就像摊饼子一样。

      我就问二哥,“牛屎粑粑又不能吃,你做它干什么?”

      “到冬天你就知道啦!”二哥神秘地笑着说。果然,腊月里,母亲用牛屎粑粑做柴火放在锅洞里烧,熬糖稀炸油货做豆腐。母亲说牛屎粑粑最熬火(长时间不息火的意思)了。那个年月里没有取暖的设备,冬天洗澡特别受罪,但是母亲总会想法子让我们洗澡不受冻,趁牛屎粑粑熬的火还红彤彤的的,母亲就在锅洞口摆一个大洗澡盆,再放满热水,就着温暖的灶膛里的火,我们一家人舒舒服服都洗了个热水澡。

      牛屎粑粑还可以放在火钵子里取暖用,没有明烟不熏眼睛。

      漫长的冬天总是百无聊赖的,像我们疯惯了的乡下伢子,怎么会长时间待在火箱里烤火呢?祖母总有她的办法,她用火钵子烤蚕豆给我们吃,祖母用火箸拨旺火,再拿出一小把蚕豆一粒粒地摆在火灰上,一会儿就听到噼啪的声音,我就伸长脖子催促祖母:“蚕豆熟了!熟了!”祖母慈祥地说:“还早呢!要等蚕豆两边的壳都烤黄了裂开了闻到香味才行呢!”祖母一边说一边就用火箸一个一个翻蚕豆。听到噼剥噼剥的声音和腾起的小小的灰雾,混合着豆香,在我们欢呼雀跃下,祖母用火箸夹起豆子来用嘴吹几下放在桌子上,叮嘱我们小心烫着,我们几个馋猫早满心欢喜地将一颗蚕豆扔进嘴里嚼得噶蹦蹦响,香香的感觉让我们心满意足了。现在想来,每次烤好的蚕豆亦不过十来粒,还需要漫长的等待,为什么就那么高兴呢?

      老宅的大门是厚厚的木门,不是十分平整,门面上有竖着的条纹,有木头的纹理,看上去粗粗糙糙的,但摸上去很敦实有一种温润的感觉,日积月累门板上有了一层包浆。门上贴着对联经过风吹日晒,红纸已经变色,但墨色的字却依然清晰。对大门的记忆之所以那么深是因为一到腊月底,母亲便会下下门板用水浇淋,再用锅铲刮下陈旧的对联,准备换新对联,对联是用浆糊贴的,粘得特别牢,而干这种没什么技术的活就属于我和妹妹了。一年又一年春联贴了又刮下,刮下又贴上,那些祝福的话早已随着时光淡忘了,仅仅有一年是族中的老长辈吧?送给父亲一幅对联总镌刻在心中:“绪线天涯无蜀道,淇流海角有清泉”!对联里藏着父亲的名讳呢!每每想起早不在人世的父亲,心中默念这幅对联,心中就得到些许安慰。门栓是那种老式的大门栓。母亲上夜班半夜回来,总是叫我起来给她开门,我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门栓,门槛也是木头的,早已不规整了但光溜溜的,那是多少人的屁股磨出来的?

      门前的台阶三级,最上面一级是一块长方形石板,光滑得已经没有了任何棱角。

      台阶的前面就是大场基。当火红的晚霞笼罩着整个田野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劳力从田间地头回来,大人们从屋里搬出宽大的竹床,将晚饭摆在门前的场基上吃起来,左邻右舍端着饭碗串门,有的就坐在我家门前的青石板上。晚饭后,伯伯婶婶堂哥堂嫂们手拿蒲扇扑打扑打地扇,他们又悠闲地晃到我家门前,或站或坐有拉不完的家常话,我家门前的大竹床边永远是最热闹的所在。我们这些小伢子围着竹床嬉闹,祖母盘着腿坐在竹床上不紧不慢地扇着风,我疯累了就躺在竹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们眨眼睛,萤火虫在夜空里飞,也像移动的星星,有时西隔壁的堂哥吹起笛子,不紧不慢的也不懂什么曲子,我就睡在祖母的腿肚子下面的空隙里,枕着清凉的风伴着笛声进入了梦乡。

      老宅一共只有三间,东边一间分两间,东北间做厨房,南面的房间祖母住,中间一间是堂屋,西边一间应该是父母的房间,后来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正遇上唐山闹地震,就在屋后搭了两间防震棚,哥哥姐姐们睡在防震棚里,睡了好几年,倒也解决了不够住的问题。祖母就搬到了西边的大房间,那已经是我将要上小学的时候了,我跟着祖母睡。西边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床,床前还有一个老式的踏板连着床,踏板的前面有一个五斗橱,厨门是双扇的,一边漆成红色一边是木头本色,显然是后来修补的。母亲说是1954年发大水时从江里捞上来的,没有主人了,后来就成了我家的了。五斗橱上面有两个瓷罐白底子蓝色花纹,很古老的样子。有一天晚上我脱了衣服钻进麻布帐里,祖母说:“三丫头,马上要上学了,奶奶教你数数吧!数出来有糖吃!”于是我跟祖母学数数,每晚祖母都会从瓷罐里拿出糖或糕点奖励我。开始数到十,渐渐地我就越数越多,终于能到一百了,祖母就欢喜地抓了一把糖给我,“我三丫头聪明着呢!”

      可是野惯了的我,等到上学有一回竟逃学了,那天,祖母把我找回家,就直接关在西间房里一下午,我只模糊地记得一开始我特别着急,趴在地下想从悬着的门槛下面钻出去,但是头太大过不去,却眼瞄见祖母的一双小脚在房门口,那一个下午那双小脚一直在房门口,祖母没骂没唠叨我也没哭没闹,奇怪的是后来再也没有逃过学。

      堂屋里有一张简易的木头桌子,说它简易是因为它远没有八仙桌气派,桌面有缝隙,桌腿也不直,四条长条板凳也是极其粗糙,有各种伤痕但仍结实,父亲说它们比他的年龄还大得多,有七十多年了。在这张桌子上父亲招待了多少客人,谁也没算过。在我的记忆里家里来客总是不断,男女老少南腔北调,外省的和本地的业务员、公社干部、厂里职工,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亲戚。来了便是客,坐下便吃便喝,幸亏母亲有双巧手煎炒烹炸,把家里菜园里的新鲜菜蔬摆上桌就是一顿美餐。最好吃的是香椿头炒鸡蛋,香椿头是从家里的菜园里采来的,菜园里有好几棵大香椿树,一到春天香椿芽一个劲的长,红红的嫩芽用开水焯过切碎撒一点盐花,再搅两个鸡蛋用香油翻炒,连鼻子都被香掉了,等端上桌,客人就会喝一口酒夹一口菜再大声地和父亲说说笑笑,我们在站在桌边,母亲将好吃的菜夹在我的碗里,我捧着碗到门口的石板上或者门槛上坐着吃去了。

      父亲的热情好客是远近闻名的,父亲喜欢喝几杯小酒,但从不讲究菜,一块豆腐几块豆腐干就能下酒;一盆辣椒也能下酒;我家门前的菜园里栽了几颗果树,桃树、橘树、柿树,它们的果实都是他的下酒菜。有一次,破天荒家里没来客人,母亲烧了一条鱼端上桌子时,父亲硬是端回厨房说留着家里来人吃,说来人没菜就不像话了。家里不富裕招待客人却尽其所有,好长时间我不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有那么多客人,后来才明白在这张桌子上促成了许多的大事:解决了多少人的温饱;解决了多少人的工作;解决了多少邻里间的纠纷……后来乡里建起了那么多的乡镇企业、民营企业,都离不开他的一份功劳。可是父亲不是国家干部,他到退休也没转为正式干部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他从十七岁参加工作到退休一直都有那么高的工作热情却是众所周知的,父亲从来不会为自己打算和钻营确是事实。有一次江苏一名推销员要买厂里货,只要父亲同意卖回扣就两万,神不知鬼不觉的,却被父亲一口回绝,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

      靠着堂屋的西面墙曾摆放着一张大竹床,母亲那年在轧花厂被机器轧断了拇指就躺在这里养伤,母亲的手缠着白色的纱布洇出红红的血,整个手肿得像面包,母亲举着那只受伤的手不停地改变着姿势,坐不是躺着也不是,咋着嘴不停地呻吟着,我就站在她的身边呆呆地看着她感到无助,现在想来母亲那是多么的痛苦,应该是钻心的剧痛吧?十指连心啊!可是母亲并没有因为受伤耽搁缝补衣服和做鞋袜,一家老小九口人的穿戴就靠她一双受过重创的手,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屋经历过一次火灾。

      每逢秋天,生产队里总把江滩上的芦苇分给各家各户。芦苇堆放在走廊里,那天我正准备上学,走过西边的屋廊,一群疯孩子正点火玩,不得了!火苗已经窜上屋顶!火光冲天,热浪熏蒸。我大声喊叫,幸好那次母亲在家,几个叔伯堂哥都没有下地干活,才幸免一场灾难。父亲回来看到被烧的焦黑的屋梁说,只能把草屋顶改成瓦屋顶了,可是没钱买垫在瓦下面的芦席,怎么办?奇思妙想的父亲把瓦直接盖在木椽子上,这下好了,不怕火烧了。但是没盖芦席的屋顶漏风漏光漏雪花。出太阳从瓦缝里漏下点点金光,一刮风家里尽是灰尘,雪天家里飘雪花,来家的客人看到我家的房子就调侃出了一副对联:“瓦屋无席通通亮,君子有德事事明”。我家附近有一个要饭的名叫广喜,据说很有学问可惜脑子坏了,却写得一手好字,每次要饭时他身后总跟着一群小伢子们起哄要他写字,有一回到我家门口,我亲见他用粉笔在我家门上信手写了四个字“千年老屋”。

      “千年老屋”那是疯子的话不作数,只是一座平民旧宅,里面演绎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往事如风,如今,老屋早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亲见它被拆除成废墟的样子,在它的上方建起了几间楼房,现在住着别人家的子孙。

      每年清明,回乡扫墓我总远远避开那个地方,仅有一次无法回避路过那里,紧闭的院门上不知谁家调皮的孩子写下几个粉笔字:谁家的屋?猛地,我像被雷击一般,不可言说!

    【审核人:站长】

    《陈敬莲:老宅.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x格式

      本文标题:陈敬莲:老宅

      本文链接:https://www.1818018.comhttps://www.1818018.com/showinfo-92-126664-0.html

      赞一下

      网友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头条文学网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点击图片赞助头条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