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吆喝声

　　进了腊月，街上传来的吆喝声都带着过年的喜悦，庄稼人不错过每一声吆喝，是修瓦盆的来了，还是磨菜刀的来了，一旦错过，这年过得就有了缺憾。

　　修瓦盆是腊月里很吃香的生意，因为这生意讲的是手艺，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而家家户户都有坏瓦盆等着修了盛过年的食品。修瓦盆的人一来，几乎是不用吆喝，残旧的瓦盆就排成了队，修了这家的再修那家的，今天修不完明天接着修，直到把整个村落的破瓦盆修完才到另一个村落去。修一个瓦盆才几角钱，比买一个新瓦盆便宜多了，更重要的是旧瓦盆是祖辈留下来的东西，珍藏着一个家的家风与情感，若能修好旧的，没有人去买新的。

　　每家都有修好的瓦盆，盆上的裂缝用用拔子固定住，一点儿也不影响和面，倒是修过的瓦盆更让人珍惜，或端或放都小心翼翼的，人们感念一个盆子的好，会想起它在过庙时调过凉豆芽，在过年时发过那么大的一团面。

　　修锅的来，庄稼人的锅分铁锅、铝锅，铝又分生铝和熟铝。锅底有了洞，是断然没有扔掉的道理的，就等着修锅的人来，是小补还是大补，小补就是把洞小范围堵住，大补就是把整个锅底锯了，换新锅底。不一样，铁锅可能一滴铁水就堵住了，每个锅有每个锅的修法。这修了的锅，有的用铝片包住锅底反而比以前体积大了，更适合蒸馒头煮米粥;有的体积小了，给孩子做饭更省火，总之人们都珍惜修整后重新投入到厨房的锅，不嫌弃它，不抱怨它。

　　后来也有换豆腐的进村了，从老传统走出来的年轻人想着过年轻闲点，就不做豆腐了，一听见换豆腐的吆喝就赶紧出来，出来晚了还得等下一个人吆喝。原来换豆腐的不用吆喝，就敲一个空心木头，“绑绑绑”的声音一响，人们陆续出来换，后来也是进了村喊一嗓子：豆腐来------。人们调侃这一嗓子，说进了村东喊上这三个字，尾音结束时就到了村西，可想而知人们端出玉米或黄豆出门是看不见换豆腐的身影的，好不容易等他折回，可能就是一个空筐子了。

　　有心的生意人就固定在一棵老树下摆摊，或在村中间老人们晒日头的地方。像做笤帚的大姨夫就是，来了，一串铁片“夸夸”一响，有一户人家知道了就抱了黍子秸出来，别家也抱了黍子秸出来，把家里的黍子秸都做成笤帚。做好的笤帚明晃晃的，抱上两三个笤帚回家，是大街上最美的风景，真像抱着花呢，也像静扫流年的人。

　　换碗的来，赶着小驴车，车上放着一捆捆草绳束着的碗，庄稼人提一堆不穿的旧鞋出来，换几个蓝花花边的碗，一般人都喜欢小巧精致的，也有喜欢大钵碗的，舀一碗饭坐在门前的春风里吃，不用菜，乡亲们来往的寒暄声就当菜吃了。

　　孩子们最喜欢小货郎了，旧时的货郎担着担子，后来也跟着时代换成了二八车子，车子后座绑着一个平底的箱子，里面啥好东西都有，画了五颜六色圈圈的糖，酸枣面，洋茄子，头绳，摔炮儿......孩子们拿了鸡蛋去换，屁颠屁颠地跑来，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再吸溜着鼻涕跑回家去。

　　卖糖葫芦的来，车子后竖着一捆高梁，红艳艳的糖葫芦插在高梁缝隙里，也有直接扛一杆糖葫芦进村的人，长长的一声“卖山里红------”，孩子们就跑出了家门，流着哈喇子仰着头找自己喜欢的那串儿。

　　卖酱油醋的也来，吆喝声最有特点，“打好醋，卖酱油------”，“打”算一个音节，“好醋”紧连着喊，“卖酱油”的韵味就拉长了。听到吆喝，乡亲们能分辨出是哪村的来了，从声音里都知道他的酱油醋好不好吃，从而决定是打五分的还是一角的，吩咐给孩子去打，一个空酒瓶子，一个玉米轴塞在瓶口，孩子们跑去打了，回来总要在进家之前尝上一口。

　　卖香油的人，敲着响亮的铜锣，乡亲们过年是要吃一点香油的，不多打，一瓶底就够用，那时候的香油很香，孩子们拿了馒头出来，活泼的孩子会直接上前讨要一滴，不爱说话的孩子就在油腻腻的桶边蹭一下。

　　做糖人儿的来，坐在街上吹各种小动物的模样，变魔术似地招孩子们喜欢，鸡年吹的鸡多，狗年吹的狗多，孩子们喜欢什么就吹什么，那真是手艺，没有手艺真吹不出来。

　　染布的也来，总有没有做上新衣裳的乡亲，近了年就后悔没做新衣，在腊月染了布等开春再做也不迟，染黑色的做裤子，染蓝色的做褂子，布角写上名字，问好再来的日期，一般都是出了正月，还是到那棵大树下去取。

　　“磨剪子，戗菜刀------”，这最有代表性的吆喝是不随时代改变的，一条长凳子，一块磨石，“嚓嚓”就磨上了，磨一会儿用手指试试刀刃的锋利，磨好了擦拭干净让主家带回去，是剁肉是裁衣服，再不用抱怨刀剪钝了。

　　那串街的吆喝声也是浓重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