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所谓的人日。
记得小时候的新正，母亲就告诉过我：农历初一到初八，分别是六畜、人和谷类的生日，依次是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其实这种风俗是有所依的，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上云：“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汉简《占书》亦有这样的记载：“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猪，四日占羊，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据说这种规定，最早是根据女娲先六日造六畜、第七日造人、最后发现百谷的顺序设定的。其中初七的人日尤为重要，有“人日大似年”之说。
童年的故乡，人日这天，家家户户显得特别其乐融融，四邻八里也是一片温馨的样子。尤其是孩子，备受呵护，即使这天犯了过错，譬如打了饭碗、偷扯了鞭炮，也不会受到打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人日的好处。父亲还告诉我们兄弟几个，就是古代这天也不处决罪犯或者对其执行刑罚，以体现人的尊严。由此观之，人格尊严似乎在中国由来已久。汉武帝时的东方朔也早说过：“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人民安，君臣和会。”只不过专治时代这种“人民安，君臣和”的和谐景象，一年大约仅有这一天罢了，同现代的人权还是有天壤之别的。近年来，有些学者提出：我国只有国家的节日如国庆节，却没有庆祝人的节日，应该设立人民节或人日，以彰显人民是国家的真正主人。
虽然没有人民节或法定的人日，但彼时民间包括我家的人日还是过得很庄重的：人日早上，父亲开始祭祀宗祖，磕头、烧香，上热腾腾的整鸡、整鱼、肉块、豆腐、圆子和米饭，随之三敬茶、酒。此后，家中的女性洗净手脸，把装有炒米的脸盆端出来，这些炒米都是大年三十前以晒干的糯米炒制的，大部分都做冻米糖了。她们捧着依旧香喷喷的炒米，放进一只只旧鞋子里，再将这些鞋子分别塞进床底、墙拐和仓底，这叫做“嫁鼠”。有的人家还在仓门甚至猪栏、鸡塒上贴嫁鼠年画，并唱《嫁鼠词》：“好合定知时在子，以履为车鼠子迓，鼠妇新来拜鼠姑，鼠姑却立拱而谢。”其意是要把老鼠嫁得远远的，免得它糟蹋屋里的粮食和物件。接着，父亲把火桶里的火盆取出，再加些栗树炭，烧得旺旺的，然后窊来粗盐，抛洒在火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炸响。母亲则拿起晾衣服的竹篙子，在披厦、柴房、鸡窝、猪圈的上方挥舞，嘴中发出霍霍之声，意思是驱逐黄鼠狼、夜猫、毛狗等恶物。到傍晚，母亲又把火钳在炭火里烧红，在外门槛、猪圈沿、鸡塒栅栏边烙过，有时也将生石灰洒向宅础、屋角和墙沿，并振振有词：“蜈蚣、蜘蛛、癞癞姑，蝎子、青蛇和壁虎，五毒百虫全部除，人寿畜旺好家居。”这就是传统的“炒百虫”，意为除虫灭灾。以上这些人日风俗，所表达的是对害物的憎恶、对美好的向往，也流露出了人类当初在征服自然界时的天真和祈求(其实新冠病毒何尝不是更恶的一种五毒呢)。
暮霭四合，父亲又将大门内外以及院落、柴房内的灯笼全部点亮。灯火辉煌，更加显出了人日夜晚的温暖和吉祥。晚餐后，父亲还带着我们到门口的大水塘边烧些纸钱，说是烧给那些看不见的孤苦伶仃享不到后人祭祀的异灵，大约是为了营造人类和这些阴间孤魂的和谐。一阵寒风吹起纸灰，瑟瑟索索，我们心中不免生起一阵寒栗。
如今的人日，都不在春节长假之列。初七，大家上班，客客气气，不免还互拜一下晚年。上面有关领导，也深入基层，说是来看望下属，主要还是行督查之实。至于过去那些风俗，大约都渐渐遗忘了吧。
唐高适有《人日寄杜二拾遗》诗，其云：“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看，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遇，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是的，曾经在人日忙碌的父母都已不在，而窗前的柳色渐新，梅花早已怒放。伫窗遥望亲友，我祝福他们每个日子都是人日，每天都生活得健康、幸福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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