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癫婆（散文）

　　童年时代，院中的曾记面坊里经常有个被老板娘叫做陈癫婆的疯女人帮着主人推磨磨麦子粉。

　　陈癫婆不是本大队的人，她家距我院子有八九里路。陈癫婆三十多岁，生得白皙、文静、秀气，经常穿一身中式青色衣裤，只是依季节的不同，而决定厚薄。她的衣裤虽破旧，但洗得干净，不像有些疯子那么邋遢，臭气熏天。她是文癫子，不像武癫子那样，面恶目凶，成天骂骂咧咧的。她常常笑容满面，文静得很，只是整日地喃喃自语，说的话绝大多数都令人莫明其妙，让人懂的只有这么一句：“你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要我了?”

　　至于她是怎么癫的，面条作坊的老板娘告诉大家：这疯女人是邻村陈家坪人，原本是清白的。十八岁那年，这女人嫁给了指腹为婚的挑箩掮筐做小生意的表哥。后来，表哥在墟场被国军的溃兵拉了夫，与女人断了联系。女人以为丈夫抛弃自己，逃婚去了。在起初失去那男人的那段时期里，女人日盼夜思，嘴里始终念叨着一句话：“你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要我了?”终于有一天，女人癫了，成了人们眼中的陈癫婆。

　　陈癫婆帮面条作坊磨一次麦粉，只要开两三角钱工资即可。吃饭时，她从不与主人同桌共餐，用自己掮来的鼎锅煮饭吃。出辣椒、茄子的月份，陈癫婆把两三只洗净的青椒与一只茄子放在饭面上蒸熟，放些盐、油用擂钵擂了吃;平时，则是在饭面上蒸点咸酸。陈癫婆手勤脚快的，闲不住。除了推磨之外，她也乐意为院子里那些忙不过的人家剥花生种籽，择辣椒、剁辣椒。她爱干净，做起事来，那么认真，那么投入，要不是喃喃自语，谁也无法将其与癫婆挂上钩!后来，曾记面条作坊被大队的五七面厂兼并了，陈癫婆便失去了推磨的岗位。一年之中，她的身影只在剥花籽和剁辣椒的时节在院中出现。

　　有一年，陈癫婆的身影该在院中出现的时节，却没有终没有出现。不久，便有有消息传来，陈癫婆竟然癫死了，被娘家人草草葬在乱坟岗。

　　陈癫婆的丈夫当年被拉夫，去了台湾。他托人给家里写的几封信，都石沉大海!因为大陆改天换地，换了人间，行政区划变更了，信无法送达。由于他没有多少文化，在台湾也混得不怎么样，一直过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再后来，两岸三通，陈癫婆的丈夫在两岸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找到了地址，回家省亲。可惜，陈癫婆早已瑶池赴宴了。男人伏坟痛哭，并将陈癫婆的坟墓迁入了祖山，立了碑，围了坟圈，便回了台湾。

　　第二年中元节，陈癫婆的丈夫回来了。按照当地习俗，深情祭奠陈癫婆后，就再也没有回台湾了。几年后，陈癫婆的丈夫寿终正寝。临终前，他攥住侄子的手说：“我亏欠她太多太多了。百年后，把我埋在她旁，让我去阴间好侍奉她吧。”侄子含泪点头，老人便面带笑容，安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