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弯月形的篾刀,银光闪闪,锋利无比。这把篾刀也是阿婆的最爱。清晨,阿婆坐在竹椅上,青布围裙束在腰间,卷起衣袖,右手持刀,左手扶篾,竖立的篾刀对准篾梢,噗的一声,轻轻地划入,柔软的篾丝便悠荡在她的指尖,篾丝飞舞,声响沙沙,如蚕食桑,淡淡的竹香弥漫屋宇,又散发天井,与阳光交融,很快一只六角竹篮托举在阿婆手中。
竹编是小昆山村民们的副业,农闲时做箩织篮编簸箕,编好的竹品,挑到集上去卖,换来买油盐酱醋钱。村民们戏称:我伲有两家“银行”,一是“鸡屁股银行”,二是“篾刀银行”。一根根粗壮的毛竹,颀长的麦竹、坚硬的石竹,一一破开剃成篾青、篾白,那是男人们的营生。而竹编细活全由女人们担当。
当阿婆还是水葱一样清凌凌的年纪时,就已经是十里八乡的竹编达人了。恰逢全国大炼钢铁,家中的篾刀也送入炼铁炉中。邻居一位小铁匠暗恋阿婆,紧抓时机,将家中珍藏的一块好钢拿出,打铁炉炉火熊熊,小铁匠挥汗一锤锤的敲击,也将浓浓的爱意融在锤击声中。一把月牙形的篾刀打成了,刀面泛着银亮的光泽,配上桑木刀把,一把竹刀仿佛成了工艺品。篾刀悄悄塞到阿婆手中,阿婆眼睛猛然一亮,篾刀成了传情表爱的信物,弯月形的篾刀也牢牢钩住了阿婆的心。篾刀传情,一把篾刀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从此,小铁匠和阿婆成了一家人。
“农业学大寨”开始了,农村处处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竹编篾业在劫难逃。篾刀插在门壁的木栏上,阿婆双眼也失去了往日明亮的神采。她失去了施展竹编技艺的机会,吃饭不香,睡觉不实,嘴角发起一串“火泡”。小铁匠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悄悄砍来毛竹,细细剖成篾丝,昏黄的油灯下,阿婆又恢复往日的风采,根根篾丝在手中穿梭,小毛头的小席片编好了,孩子们喜欢的蝈蝈笼编好了。望着一件件小玩意,想到第二天送给邻居孩子们的欢喜,阿婆脸上绽开了开心的笑容。
一年又一年,拿捏了一生一世篾刀的阿婆老了。小铁匠成了老铁匠,也过世了。奶末头儿子劝母亲,做到八十岁该歇了。她答应,可操惯了篾刀的她,八十好几也没歇手。于是,儿子剃好篾青、蔑白,满头白发的阿婆又操起编织的旧业。竹篮编好,她又削几根竹梢,难弃难舍的心绪油然表露。在她眼里,这把弯月形的篾刀,陪伴她几十年,是爱的象征,早已溶入到她的生命中,也溶入到她的心头。
改革开放,年轻人纷纷走出老屋,涌向城市,追寻新的生活。老屋破旧的门壁的木栏上,插着一把把篾刀。祖辈、父辈中的篾匠一个个离去,各种材质的现代替用品成为时尚。祖祖辈辈的竹编手艺,渐渐退出了舞台。那些锈蚀的篾刀,静谧的肃立,寂寞的回忆当年的劳顿与繁华。
如今,阿婆手中的这把蔑刀没有锈迹斑驳,刀面如雪,完好如新,刀把泛着淡黄的包浆,那是几十年汗渍与温热浸润的结果。阿婆缓缓走进老屋,青筋暴满皮肤松弛的一双老手,时而抽出蔑刀,仔细端详,手指摩挲中,许多绵长的爱意浮现,又茫然而惆怅得难以说出来,惟有混浊的老眼中,流出了几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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