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一向不喜欢照镜子——不像女士那样渴望通过化妆改变容颜或留住青春。而且，我深知镜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被心中的梦想苦苦折磨着，可怜，“惨不忍睹”。而且，这人有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孔，没有一点欣赏价值。

　　但今天，我洗完脸，戴上眼镜，匆匆往镜中一瞥，却一下子怔住了：我悲哀地发现，镜中的那张脸的眉间隐隐约约竖着两道皱纹。这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的。只能越来越深，越来越多，最后，在脸上织上一层可怕的蛛网。而我才刚刚三十一岁!三十一岁!难道就这样一无所有地走向衰老，步入死亡!

　　我久久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人好像并没有感到一丝悲哀，那眼睛，那眉毛，那嘴巴都静静地呆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任何改变。但我知道，这副面孔的背后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雨，天昏地暗，电闪雷鸣!

　　我一时愣住了，如此悬殊的“表里不一”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叹为观止!就是这双眼睛，曾见过多少个明媚的太阳和温柔的月亮!多少次流连于四季的多姿多彩，痴迷于名著的字里行间，陶醉于电影精美的画面……也曾痛苦无奈地哭泣：为绝望的爱情，为尖锐的病痛，为亲人的离别……泪水常常夺眶而出，如小溪般蜿蜒流淌!

　　这嘴巴曾说过多少真诚的话语……

　　这耳朵曾听过多少动人的声音……

　　如今，这一切，过去了，就离我远去，脸上像未留下一点痕迹。

　　是什么横亘在中间?

　　我继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突然有许多话要说，把我三十年来的悲欢离合、经验教训都一一说出来，说给所有的人听。我多想让这个我所热爱的世界因我而少些灾难多些幸福，少些虚伪多些真诚，少些怯懦多些真诚——空气里有语言的馨香，阳光里有目光的灼热，到处有欣欣的草木生长。但是谁愿意走过来坐下去听我谈起往事?我生性内向，拙口笨舌，能吸引住几个人?

　　我又突然想起我酷爱文学，虽然我已苦苦写了十三年诗歌无一首发表。但此刻，我竟一一忘却了写诗的艰辛和屡投不中的消沉，忘记了我在文学上“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惨状，忘记了我曾发过誓：搞什么也不能搞文学!我想起了离开文学后的我更加痛苦，无所事事，蝇营狗苟，行尸走肉一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我像一个长期流落异国他乡的游子，终于发现一条通往家乡的路——那最可贵的自信又充满我的心胸我的眼前。我要坚持，还应试着去写散文和小说。我要拿起掉在地上的钢笔和稿纸，写我过去的一切。把我宝贵的经验和惨痛的教训都一一展示出来，满腔热情，毫无保留。从此，我将快乐而又坚定地走在我的人生路上!

　　此时，镜中的自己依然沉静地望着我，似乎无动于衷，像一幅完成的肖像画，永是这个表情。但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不是吗?外表冷漠，内心狂热!我真替他高兴。他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又英勇无畏得像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对社会对他人有用的作家，这我知道。此时，我更知道，对于结果，他不会苛求的，即使最后仍不成功，只要为之奋斗了一生，也会高高兴兴，死而无憾的!

　　我默默地向镜中的自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