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怀：更声悠悠

　　年末将至，有一种叫乡愁的心绪不安分起来，似那钟摆左右摆动，推着时间老人一步步向前迈着缓缓的脚步，不紧不慢，淡定自若，和岁月不作任何告别;也有一种叫更声的梆击声紧跟时间老人的脚步，悠哉游哉，声声入耳，萦绕心头。

　　打儿时起，每到岁末，更声便缠绵耳畔，根植于记忆深处，荡涤心灵，激醒灵魂。这种声音伴随着儿时成长的快乐，将年岁串成有序的数字，形成一帧单调的曲谱。直至长大后，身在异地他乡，这种隐于心底的声音开始泛滥，滋生蔓延，最终化成一缕缕乡愁，像炊烟样在心灵的烟囱之上袅袅升起，飘向远方的呼唤，飘向游子心心念念的故乡。此刻，在炊烟升起的地方，更声正召唤着一颗颗似箭的归心，召唤着游子因故土的牵挂而生成对家的眷恋。

　　更声源于古代一种叫打更的职业，打更是古代较为普遍的职业，操持这一职业的人叫更夫，别小看更夫，在古代更夫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而现在的更夫多由村民担任，一般都是男人，打更以户为单位，轮流值日。

　　“关好门窗，当心火烛!”每到年末，更夫的叮嘱声便在村前村后回响。更夫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击手中的梆子，梆子便发出阵阵更声，声音低沉而浑厚，裹挟着清亮，似僧人敲击木鱼声，在村庄月朗风清的夜晚回荡，给宁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神秘，使得村庄更显孤寂与清幽。

　　在没有现代化科技年代里，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手机、电视，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天一黑，人们便早早入睡，更声似乎成了人们必不可少的催眠曲。外面天寒地冻，更夫穿得严严实实，手里握着梆子，从村头到村尾迂回踱步，时不时从手中传出有节奏有韵味的更声，飘入人们的梦乡。寒冬腊月，天干物燥，到了年末，小偷也猖獗肆虐，防火防盗便成了更声存在的实际意义，成了安全的护身符，人们在更声中睡得如此踏实，笃定，酣甜。

　　更声响起，唤醒了春节的来临。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最隆重的节日，人又长了一岁，时又迈了一年。一阵阵更声在一步步逼近春节，每响一次，年就靠拢一次，更声就是年的一个前奏，一个序曲。

　　孩子们在更声中盼望春节的早早到来。春节意味着放寒假，穿崭新的衣服，吃丰盛的菜肴，还能拿到压岁钱，这么舒坦的日子只有春节会有，孩子们对过年的期盼随着更声阵阵响起而越来越强烈。

　　农人们结束了一年忙碌的农活，开始忙过年，杀年猪、腌咸货、磨豆腐、写对联、置年货等，一派美不胜收的过年景象。而更声时刻提醒着人们防火防盗，注意安全，为一个热闹而祥和的新年做足了安全保障，人们喜气洋洋迎新年的气氛沉浸在这绵绵的更声里，更声里流淌着年味，年味也随着更声悠悠扬扬而越来越浓郁。

　　打更，其实是古代中国民间的一种夜间报时制度。古代没有时钟，就依靠更夫夜间打更来报时，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寓意都不一样，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丑时四更，天寒地冻;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打更也是古人信仰的一种行为表现，古人相信通过打更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祛除邪灵。神话上的鬼怪都是晚上出来，年，在中国民间神话传说中也是一个恶兽，打更可以将鬼怪和恶兽吓跑，再也不会骚扰人类了，所以打更寓意驱邪纳祥，祈福禳灾，对迎接新年有着非凡的意义。

　　更声似那远古的琴声，周旋在村庄的夜晚，抚慰着睡梦中的人们，村庄在更声中显得静谧而安详，古老而厚重;更声又似美妙的摇篮曲，催着孩子们进入梦乡，驻扎于孩子幼稚的心窝，镌刻成童年最原始的印记，这样的印记陪伴着孩子成长，并伴其一生，永不磨灭。

　　长大后，携着印记遍游世界的各个角落，不论自己成了达官贵人，还是叛夫走卒，刻录在印记光碟中的更声总是在耳畔回放，缠绵悱恻，这种声音最终蝶变成一缕缕乡愁，重返故乡，立足故乡，让记忆在那里重新复活，生根发芽，让怀旧在那里覆雨翻云，翻江倒海。

　　待到荣归故里时，迫不及待地去寻觅这种声音，唯恐只能在尘封的记忆里苦苦追寻，在斑驳的怀旧中默默相忘。

　　不知从何时起，更声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小，越来越少，甚至已经消失，隐退在一去不复返的茫茫岁月里，淹没在村庄永不干涸的历史河流里。

　　社会在进步，村庄在变迁，人口在迁徙，村里人越来越少，村庄的夜晚变得异常的寂寥。村村寨寨铺起了水泥路，竖起了一排排的路灯，家家户户装起了有线电视，网络宽带，而那熟悉的更声再也听不见了，或许早已被这浓浓的现代化气息所覆没。更声似乎没有了它的生存之道，立足之地，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而随着更声的消失，年味似乎又淡泊了许多，过年变成了一种仪式感，敷衍一种传承，失去了昔日的热闹氛围，这难道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别样情怀吗?更声在记忆深处苦苦挣扎，努力寻回最初的自己。

　　更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完成了它光荣的使命。它回望着村庄的过去，细数着村庄的未来，诉述着村庄的前世今生。它铸造了一个时代的记忆，成为村庄的一段历史，故乡的一个音标。

　　踩着历史的车轮，沿着更声的印迹，我们重温年味，追思往事，缅怀先祖，铭记历史，展望未来。村民也好，游子也罢，那悠悠绵绵的更声是否真的代表了他们的心声，更夫手中的梆子每敲一下，更声响一下，那颗炽热的心就收缩一下，这分明敲的不是梆子，而是一颗思乡的心。更声时刻在提醒你，鞭策你，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你腰缠万贯，抑或穷困潦倒，无论你位高权重，抑或低贱卑微，更声一直在促醒你惦念故乡，心系故乡，情归故乡。

　　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每当夜深人静时，印记深处的更声常在心头缭绕，它没有优美的旋律，却比动听的歌谣更撩人心，让你无法自拔，欲罢不能。它总是绷紧你那根思乡的心弦，将乡愁的锐箭射向一个叫故乡的地方，那里有浓得化不开的乡情和亲情，那里有仅存的“残羹冷炙”的风味和年味。

　　更声悠悠，岁末将至，敬颂冬绥，平安喜乐，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