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灯节，耗子嫁满女（散文）

　　家乡习俗，正月十五元宵节，亦称散灯节。它既为春节最末环节，又是极为重要环节。家乡历来就非常地重视这个环节，故有“宁愿作坏一年阳春，不可散坏一次灯”的民间俗语流传。

　　家乡是祁邵接壤处的丘陵一座小镇，散灯节很有自己的特色。吃完中餐，稍事歇息，人们便开始操办散灯节的事宜来。家庭主妇便挽起袖子张罗起散灯节的夜晚的饭菜来。这顿饭菜办得丰盛，堪与年夜饭媲美：炖鸡块、炒肉片、油豆腐煮酥肉、鲤鱼煮荷褶、绿蔬碧菜，大大小小有十余碗。男人们则挥起斧头劈开枞树大柴，并拣出那些枞膏油柴，弄成手指大小、六七寸的条子。以俟饭菜置办妥贴，男人们便点爆竹，祭完祀祖先，全家就开始吃晚饭。那晚，虽亦叫元宵节，可元宵不是桌上主餐，游灯后是宵夜的。元宵滚圆，象征着幸福、圆满。那时， 虽然物资匮乏，小镇没有大红灯笼，也没有七彩烟花，只有大炮和爆竹，但一俟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把电灯亮起，就连没装电灯的脚屋也要在土砖墙上插上点燃了的枞膏油柴条子。家乡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中秋的明月，散灯的亮灯”之说法。若哪家散灯节那晚的灯光通明亮堂，就预兆着当年哪家当年势旺运红，走到暗处变明处，日子过得敞敞亮亮、和和美美的。那晚家乡的灯火虽远不及那些名村古镇的那般迷人、神奇梦幻、壮观，但是当你登上小镇背后那座最高山的峰顶极目眺望时，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给你的印象就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个年代，很少有做工精致的各色夜游的小彩灯卖。就是有，大人们也不会花钱给我们买。于是，我们便就地取材，自己做灯。我们把萝卜切做三截，在每截上插一根长条形的枞膏柴，大约有七八寸长。再用一根细铁丝弯成弧状，两端穿过一截萝卜，再将它们各弯一个钩，然后用一根尺多长的竹竿或小木棍穿过弧形铁丝绑好，再挑起来。这样，一盏散灯节用的灯就做好了。这种灯，我们叫它提笼灯。为了做提笼灯，我们早几天就准备了。大家在自家的枞树柴堆里翻寻枞膏油柴，主动承担扯萝卜、煮猪潲的任务。那样做，是为了方便挑选做提笼灯的萝卜。

　　吃完晚饭，夜幕早已拉下来。我们点燃并提着自己做的灯，结伴到院子自屋前院后以及野外游走、呼喊，去照亮耗子嫁满女的路。这一夜，素来招人讨厌，形容猥琐，人人喊打的老鼠，却被人们奉若神明了。其实，这一夜家家户户都灯火通明，到处如同白昼，那些喜欢昼伏夜出的鼠辈安敢倾巢而出、成群结队或去嫁满女，或去迎亲呢?因此，从小到大，我们谁又曾实地曾见过民间文学所描述的耗子嫁满女或耗子迎亲的盛况!但是，散灯节这晚家家灯火通明，照着耗子嫁满女却成了这个湘南小镇流传已久的习俗。

　　那晚，我们一路游走，一路呼喊着“耗子，耗子嫁满女”的号子，不知不觉便到了子夜时分。虽然是初春，冬意尚未退去，我们还是汗侵衣背。一阵夜吹来，不禁打起了寒颤。于是，我们散了伙，回到各自的家中，母亲已将香甜、热气腾腾的元霄元宵端了上来。一碗满是母爱的除元宵下肚，一股暖通达全身，热乎乎、暖洋洋的，顿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家乡除了散灯节之夜游灯外，还曾有过舞狮子、耍龙的习俗。这习俗的情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几乎年年见到，并在脑海里镌刻了下来。

　　七十年代末，有一年散灯节。天还没黑，一队人擎着各色各形的纸糊的灯牌、灯笼在前边走，跟着就是一个武士打扮的人手持绣球，逗引着两头并肩而行的“狮子”，再后面就是敲锣打鼓和两个挑着箩筐的。他们一行朝田心街上走来。原来，他们是被街上的人们邀来的隔壁大队游灯、舞狮子的。在我们这里有这么一说，散灯节那夜，游灯、舞狮子或者耍龙都能驱灾避邪;凡是游灯迎狮或者接龙的地方，都五风十雨，顺顺畅畅，家家户户都人兴丁旺，五谷丰登、六畜没病无恙。因此，游灯、耍龙、舞狮队家乡颇受欢迎，“邀灯迎狮接龙”特别踊跃。游灯舞狮的队伍游遍大街小巷后，就在区中学礼堂的舞台上，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响起，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舞起狮子来了。“狮子”的身手异常敏捷，闪、腾、挪、展等招式达到了炉火纯的境地。特别是当那精彩的扣人弦心的“狮子”直立摘绣球的一幕把舞狮表演推向高潮的时候，台下雷鸣的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一浪高过一浪。

　　八十年代初某个散灯夜耍龙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耍龙队首先得举着灯笼、擎着龙到每个接龙户家里游遍所有房间为其驱灾祛邪。

　　之后，耍龙队便在街道宽敞处耍龙。在色彩缤纷、耀眼的焰火中，急促、猛烈而极富节奏的锣鼓声里，两条彩龙狂舞着，不停地翻滚着身子……看着，看着，我的眼前依稀有两条真龙在电闪雷鸣中呼风唤雨，在翻江倒海。

　　而今，当年的小伙伴都成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年青人都成了农民工，散灯之夜游灯、舞狮子、耍龙后继乏人。这种习俗现在虽然虽悄然消失了，但散灯节耗子嫁满女的习俗在小镇依然存在。每到这一天，我们总忘不了给孙辈们买有科技含量的小彩灯笼，它们有植物型和动物型的，一律是电池发光的，不怕风吹雨打，也无伤人之虞。孩子们提着小彩灯四处游走，也似我们当年一样喊着号子，尽情地享受这一习俗带来的幸福与欢悦。

　　看到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提着灯在游走，在呼喊，我真想老夫聊发儿时狂，提一盏荷花灯笼加入其中。尽兴地与他们一起游走，一道高声呼号，一块去把耗子嫁满女的道路照亮，一同去追寻那儿时的时光与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