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喝老家茶长大的。
小时候喝的是黄大茶。黄大茶是一种粗茶。从地里摘回来,在洗净的锅里搓卷、焙干,叶大,梗子也长,茶形不佳。抓一小把,放进篾壳水瓶里,又浓又烫,管到一整天。这种茶,缺点就是烫,喝了不过瘾。要喝得过瘾,一定是瓦壶里的茶。早晨起来,在大锅里大火烧开,在水中洒几把茶叶,注入壶中,放到火灰池里保温。中午回家,茶如果还有点烫,就倒进大海碗中,边喝边晾。趁热喝,三碗下肚,热汗淋漓,坐在大门槛上,风一吹,爽!下午回家,茶还有点温,就令狐冲(拎壶冲),人嘴对壶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足。打个饱嗝,疲惫顿失,又来精神。此之谓:吞。
少年时代喝的是炒青。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茶艺得改进。炒青采于谷雨后,此时茶叶生长茂盛,枝叶丰盈。入锅,手搓,让叶片裹紧,粒小,上品呈灰色。用开水一泡,绿色越来越浓。有人说,酷似碧螺春。揭开杯盖,热气氤氲,颇似云雾蒸腾。入口,烫;再喝一口,香;第三口,酽。主人顿时神清气爽,文质彬彬。此之谓:饮。
近年来,老家的茶,名气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国礼了。听说普京喝过这茶以后,连声说道:欧耶,欧耶(俄语音为“呜酷斯诺”),可见他由衷的欣喜。家乡的茶名曰翠兰,早已漂洋过海,成为改变世界的树叶的一部分。岳西翠兰是货真价实的雨前茶。这里的雨,就是谷雨。谷雨是采茶的时节,民间谚云“谷雨谷雨,采茶对雨”。谷雨新茶,细嫩清香,味道最佳。
喝翠兰,重在品。一曰看。岳西翠兰外形芽叶相连,自然舒展,形似兰花,色泽翠绿,质地鲜嫩,毫芒显露。经开水冲泡后,汤色浅绿明亮。二曰嗅。岳西地处大别山腹地,生态环境良好,兰花漫山遍野,这里的茶叶自然就浸润了兰花的芳香。打开杯盖,热气飘逸,幽香袭人。三曰含。含英咀华。抿一小口,不急于咽下,让舌尖感受,让齿颊体察,慢慢咽下去,微甜,清爽醇浓,兴味悠长。喝翠兰,适于明月夜,晴窗下,一个人,一本书,思接千载,视通万里;适于知己相聚,闲敲棋子,相视无言,莞尔一笑。周作人先生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老家产茶,老家人的生活离不开茶。茶,味苦。饮之,使人益思。老家尚学,才子多,能诗会画,古典诗词造诣深厚,文协、作协工作出色,有不少省市名家。我原来工作过的县中更是人才辈出,知名高校录取率逐年提高。故乡学子遍布世界各地,大多善于思,敏于行,独当一面,行业领跑。
我的一位老师姓钱,南京人,曾在岳西工作二十余年。他曾对我说过一句名言:喝了岳西茶,腹不痛,腿不软。老家茶消食,刮油健胃。小时候,肚子疼,喝焦茶。把大麦炒焦,放入茶,注水,烧开,喝一碗,就能直起腰;再来一碗,满山跑。喝茶减肥,家乡老人清癯高古,精神矍铄。小伙子身材颀长,神采奕奕;大姑娘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凹凸有致,苗条妖娆。
出门在外,手握一杯茶,是岳西人的标配。中年、老年人喜欢喝炒青,劲大,实惠,实在。年轻人钟情翠兰。喝翠兰,大老板。有面子,有气派,够摆。一位老乡的老父亲每年都给儿子送茶、寄茶,老人对我说,喝了岳西茶,孩子就会想家,就会回家。岳西人之于茶,就像上海人离不开糖,湖南人离不开辣,四川人离不开麻。
老家人好客。有客人来,礼数不能少,主人请上坐,敬香烟,端上各种点心,还要“烧个茶”。先吃茶,后吃饭。这茶可不是平日里喝的茶。有人登门拜年,落座后,首先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茶叶蛋,请客人品尝。这时的茶叶蛋就是“圆宝”,主人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招财进宝”。有时也打荷包蛋烧茶。荷包蛋,并不久煮,加上糖,有的还放些“冻米”,吃起来香甜,这就是喝子(鸡蛋)茶。尊贵的客人来了,还要烧鸡面茶。鸡面茶由二个部分组成,蓝边大碗的底层是鸡腿、精肉,外面是挂面(手工拉扯的面条),一大碗,堆成山。香喷喷,叫人眼馋。此人接待标准:上客相待。
一位喜欢访茶的朋友说,喝了岳西茶,就丢不掉,总想往那里跑。岳西的茶好,岳西的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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