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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回到大海(散文)

  • 作者: 朱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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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8-22 00: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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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年】回到大海(散文)
      相对于内陆中西部,大海是遥远的。但它大百科全书式的气质,长于人类文明的历史和对等于星空的浩瀚传说,随时就扑来了它洁白的浪花,在我们身上播洒信息。它清凉晶莹的水珠,它略带腥咸的气味,它残缺不全又随心所欲的扑倒姿势……
      与大海谋面之前,我们与它早已完成了远距离的拥抱。甚至,生命的记忆刚刚启动时——“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又是那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到水面,必须有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们就住在这下面……”绝大多数时候,大海从白纸黑字的经典童话中走了出来。有时候,一方偌大的水域呈现江河湖海的样子时,水滴竟会抽身而出,撞击一个个打量它们的小肉身。大海在记忆这块硬盘上四溅碎花,给予生命童真的虚幻感。
      是的,虚幻感。
      童年开启的生命虚幻感,很大程度来源于远方海水的启迪。从而,想象注入我们肉身,渗透并与之交融。但生命伊始,一切尚在开端季,一切尚无意识,恰好的“一切”,想象跻身于血肉中,参与一具肉身的缓慢成长,以巨大的隐秘力量把守记忆闸门,看护它修复它固存它。此际,记忆源头形成,记忆河流亦开始流淌蔓延。童年站稳了生命的脚跟,隐秘地刻画心灵波线图,绘录心理线条,思维纹路天网似的纵横交织。
      勒个……你看过大海吗?
      多年前,村庄里的一个怪人遇到我们小孩子,弯下他湿淋淋的身子。他刚从我们村最大的深潭游泳上来吧,雨人一般,正撮着嘴巴吐气。他抖落一身的水滴,递来白发若雪的脑袋,越发衬托出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他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村里人截取他的口头禅称呼他“勒个”。我们喊他“勒个”,语调上扬,语气无限延长,延长出被舌头压下的笑声。“勒个”出现时,湿淋淋的,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他的出现,代表奇葩盛开,我们司空见惯。然而,那张猴脸上,有光亮,他略微发红的发肿的眼睛闪烁奇异的亮光,霎时点燃我们的眼神。我们读懂了一个词语:期待。这没有用,他浓重的口臭和水腥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落魄味道,太招人嫌了。我们瞬间熄灭了他的期待,用手捂住鼻子,逃之夭夭。
      勒个……大海啊……你们终会看见的……怪人的叹息,抓钉似的抓住我思维。以至于,白天某个当儿或者夜晚的梦中,脑袋不免回放。回放的那两句话犹如在水面鼓起的水泡,刚冒出旋即消失。再次遇到怪人“勒个”,水泡又冒出来,仿佛那怪人的本事就是生产那俩水泡。“勒个”吸取了教训,不,他有了自知之明,看见我,远远站住,右手轻放于嘴唇。勒个……你看过大海吗?噢,你太小,还没机会去看,但是你肯定会见到大海的。
      他的语气轻而笃定。我没有跑掉,仰起脸庞,一脸的迷惑,问,为什么。
      我就是从大海来的,我的亲人也在大海,我当然还要回到大海去。
      我愣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回答他自己,而非我的询问。换句话说,他把“自己”推而广之到我们所有的人。
      你常常在水塘里游泳,为什么?
      去见我的亲人啊,我三个女儿,还有我老婆,我们一起在大海游泳,他们却游走了。“勒个”的脸色灰暗,声音疲软下来。
      游走?到哪里去了?
      到——哦,就在水底里,为了见到他们,我只有常常在水里游啊游……
      我掉头跑掉。这个疯子,不晓得来自哪里,阳春三月时的某天,在我们村住了下来,住在靠近水潭边轧棉花的破仓库里。只要天气好,每天都会在水潭里游啊游,上岸了,逮着机会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谁晓得他还会来什么举动。
      我只有跑掉。跑了一阵后,又驻脚后望。心里莫名涌出一阵强烈的伤感,“勒个”的经历当然是个谜,可至少我清楚了,大海给他带来了希冀,却是建立在一种悲剧上。
      勒个……大海啊……你们终会看见的……
      异乡人“勒个”突然出现在我们村庄,点缀乡村枯燥的日常生活,而后又突然消失了。但他的口头禅犹如风铃,在风中脆响延拓,唤醒小孩子混沌的心灵,植入混合了悲伤、希冀和温暖的记忆。一个居住在江水四围的孤岛上的四五岁女孩子却无意间被启迪,关于大海。
      
      到灯塔去
      七岁那年的夏天,我见到了贝壳和海螺。
      是村支书的弟弟从海南回家度假捎带的礼物。他是海军,常年驻守在海南,现在准备转业,所以有机会带着家人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军人的妻子穿着鲜艳的长裙,长发垂肩,手腕挂垂着五彩贝壳手链,走路舞蹈一般,风被她摇曳的浪漫多情。那个名叫琼莺的少女也是。亚麻色的肌肤,中等个子,洁白贝壳串成的项链挂在她细长的脖子上,海蓝色的海军裙在风中旗帜似的招展。直击人心的魅力下,我傻子一般,用目光久久追随。那份魅力,除了浪漫,更多的是高冷。高冷的气味不断充盈,搭建一座虚拟的高台,她是高台上唯一的主角。
      海洋的气息冲鼻入肺,我耳畔不时地响起“勒个”的口头禅。
      还不够。清晨或黄昏,或者某个寂静的时刻,螺号声呜呜嘟嘟地吹响,穿透我们村庄的大小水塘和婆娑大树。风幽树静,螺号的粗粝沉淀下去,只有绵延的婉转缠绕我们耳际。鸟鸣声,狗吠声,鸡叫声,偶尔穿插其间,螺号声还在沉淀,沉落到泥土里,沉淀出底座,夯实在村庄的夏日。歌声烟丝般缭绕徘徊……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一丝淡淡的怅惘悄然升起,随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坚定地回复:大海啊,我终会看见的。
      蓝色的、摇曳的、壮阔无边的,它有召唤的秘笈,还有拥抱的胸膛——最最重要的,它总在顾念,不是顾念所见的,而是顾念不曾见到的东西。
      高二时,一个名叫碧波的男同学,从外地省城转学到长江边的一所高中,我们成为同桌。他讲一口京腔,鼻音浓厚,但青春期的鼻音硬是给他的朗诵增添了迷人的魅力。早读课,他在座位上,声情并茂地朗读普希金的《致大海》,标题和作者刚刚出口,他站了起来,左手拿书本,右手在胸前划出小弧线。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最后一次了,在我眼前
      你的蓝色的浪头翻滚起伏
      你的骄傲的美闪烁壮观
      ……
      全班安静下来,碧波同学抑扬顿挫的诵读几乎统摄我们的眼神和呼吸。我悄悄接过他左手中的书本,保证了那份表演百分之百地趋向完美。那是怎样的画面啊,它一度定格我的脑海,分解某些寂静时刻,然后咔擦一下弄疼我的脑神经。那时,我刚完整无误地写出“一语成谶”这个成语,他却……他却把长江错认为大海了。不,应该说,他把长江当成了意念中的大海。六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中午午休,碧波同学叫上几个男生偷偷跑出校门,直奔长江边。
      他们去看“大海”了。
      或许是他的错觉吧,碧波同学把他自己留在了意念中的大海,完成了最古老的拥抱。他是什么时候下水的?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不可知。没有谁看见。另外的男同学赤脚嬉闹着走进江水,其中一个回头喊他:快下水啊,碧波。据那位男同学说,此际,碧波同学眼睛微闭,正踮起脚尖,伸长了双臂,朝长江做出了拥抱状。这样的姿态,放到今天来说,就是作秀了,但那时,我们不明白“秀”,何况这动作来自大城市的碧波同学,何况这是他留给世人最后的镜像。“作”一说,未免不敬了。我听见这些流传在同学层面的陈述,足足呆了三分钟,脑海里尽是他朗诵《致大海》的模样,甚至,我把那种下意识的播放移到了晚上,将两个画面重叠。于是,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镜像。长江边,碧波同学高声朗诵《致大海》,他的尽情和鼻音浓厚的京腔感动了万千水滴。那来自大海的水滴,被他召唤,一时,碧波万顷的江面掀起了巨大的浪柱,接纳了他深情的拥抱。
      这是我的想象,绝非梦幻。它露水一般挂在睡眠的枝头,清澈又脆弱,一点响动它就破碎消失,唯余清凉的回味。清凉的梦境。清凉的愣怔。我无法不相信,大海是生命的归宿,而非驿站。
      大学时,我读到伍尔夫的《到灯塔去》,那些语句,海水一样晶莹又高冷,碎玻璃似的堆积一块儿,反射天光,虚化出尖锐的箭矢,击穿我的心胸。
      “夕阳西下,清晰的轮廓消失了,寂静雾霭一般袅袅上升、弥漫扩散,风停树静,整个世界松弛地摇晃着躺下来安睡了”。
      “你必须和普通的日常处于同一水平,那是一把椅子,这是一张桌子,同时,你又要感到这是个奇迹,是一个令人销魂的情景”。
      “只要静默,独自一人,一切外扩的、绚丽的、语言的存在和行为都消失了,人怀着庄严感缩回自我,一个楔形的隐秘的内核,是别人看不见的。当一切都集中到这种安宁永恒的境界之中,于是某种战胜了生活的凯旋欢呼,就升腾到她的唇边”。
      “我们灭亡了,各自孤独地灭亡了。生命在这一点趋于静止。除了死亡与孤独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带到灯塔去”。
      ……
      我脑海闪现异乡人“勒个”和碧波同学。他们与这些碎片句子及伍尔夫有什么关系?看似没有,却大有关系,否则,为何这些句子击中了我的心脏,拽回有关他们的记忆?只缘大海啊,寂静是暗夜大海的永恒主题,但大海里的灯塔闪亮,照耀出黑夜灵魂的躯体,萤火虫一般游弋……
      瞬间,我理解了“勒个”和碧波同学,他俩以异于日常的言行完成了自我寂静的回归,恰如伍尔夫在睡衣口袋里装满了石头走向大海深处。大海是寂静的,孤独和死亡更是大寂静。寂静的青烟缭绕于我们头顶,诱惑着启迪着,我们通过它看见被肉体遮蔽的……比如灵魂。可灵魂并无精致的躯体,荣格说:灵魂必须作用于灵魂,通向最为内在的圣所之门必须设法打开。于是灯塔出现了,我们承认与否,那个灯塔就矗立在寂静的大海中,我们所有的步伐,归根到底都为灯塔奔赴而去。从生活到哲学,恰如,从日常到真理,万火归一。那么,殊途同归。他们没有不同,他们与我们也没有不同,只不过,他们加快了步伐,走在了生命的前面,将回归大大提前,青春、中年、暮岁重合而已。
      顿悟,种子似的在心胸抽芽成长,而后快速地枝叶婆娑,氤氲出氧气。那被隔绝了视线的心灵密室中,气息吐纳间,总有隐秘的呼唤扣响:去看大海……
      
      青春期的两次相遇
      十九岁那年的六月,我去青岛,第一次见到了黄海。北方的大海。重点在青岛金沙滩。金沙滩位于山东半岛南端黄海之滨,青岛市黄岛区凤凰岛,它南濒黄海,呈月牙形东西伸展。导游介绍,金沙滩水清滩平,沙细如粉,色泽如金,故称“金沙滩”。青岛金沙滩占据了全国沙滩的三“最”,沙质最细、面积最大、风景最美,“亚洲第一滩”的号称不为过。这样的沙滩和海洋,恰如一个人的青春期,新鲜生猛又耀眼纯粹,轻易就将梦幻揉进了现实。
      那年的六月,大学毕业在即,我将去某地的一家民营工厂参加社会实践。可我偷跑出来,与他相约一起去看大海。我们坐了一整夜的火车到达青岛,来到了著名的金沙滩。
      大海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碧波荡漾、水天交接,我脱掉凉鞋,赤脚走在沙滩上。细腻的沙子摩挲脚底,又机巧地在脚底沦陷。看似密实平整的沙滩路,实际处处陷阱。我满怀信心地赤脚踏去,脚板下顿时松垮坍塌,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提起。每一步我走得既安稳又危险。这样的悖论感充塞心胸,让我感受到人生的隐喻。抬眼处,那金黄色泽的海滩与碧蓝的海水相连映照,眼睛遭遇擦洗一样,无限旷阔明亮。我踮起脚尖在沙滩上转圈,双手不由朝着天空伸出。这个环抱姿势,让我意识到,海风和阳光哗啦啦涌到胸前,钻进我身体里要我辨认。它们——故人。这是始于我童年的风和阳光,一路颠簸流浪到青岛的凤凰岛金沙滩,与我相遇,撞我一个满怀。是它们给我顿悟,我可能走在一条回归的路上,因为我看见了时间的溯洄,时间回廊中,“勒个”怪人和碧波同学前后出现。
      我矗立于海水中,任凭海浪箭镞般拥来,冲击双脚再漫过脚踝。湿凉的相逢。寂静地分离。再一次涌来……我耳边回荡起《致大海》的朗诵声。这光明自由的孩子,这统领世界的神之子。注定要完成一个个相遇,在相遇的心灵迸发光亮。奇异炫目的光亮啊,分解在人生的某些时段,被人为地套上帽子。此时,我套上了爱情的帽子,而清晨和黄昏的大海编织了这顶帽子的边沿和盖顶。
      看过清晨的海吗?
      朝阳从模糊的海岸线逐渐升起,新鲜蓬勃,濡染陈旧的肉身并瞬间渗透到肌理内脏,令人一下就回到婴儿的心态。朝阳倾覆的海面,崭新的清冽的宽阔的……波浪荡漾,海潮旋转,观望者的身体遭遇清洗。与你并肩沉默遥望的那个人,一起回到初生,一起成长……
      黄昏的海,风乍起,海面翻卷着黑夜来临时的躁动,海底的精灵慢慢试探手脚,缩头露尾地闪现海面,或伴随浪头的翻卷而吞吐舌头改换呼吸。光线在海面倾斜沉落,仿若油水渗浸纸页的纹理,洇染得一塌糊涂。黑暗逐渐扩大弥漫,海面深沉。而水滴,吞没并包容了太多说不清楚物事的水滴,相互挨挤融合,板结成一块无法渗透的生铁,在眼前平铺直叙。平铺直叙?海洋似乎拒绝这样的表述,但此时它分明就是平铺直叙的——至少眼睛如此传达海洋的信息。可眼睛的错觉过于明显。马上,夜风从海面吹来,这是风与水的合奏,铁板似的海洋发生倾斜动荡,一股宏大的轰鸣声越过耳膜先期抵达心脏。危险。行人惊恐地拿起鞋子、帽子、衣服等,后退,后退,从海里的岩石退到沙滩再退到沙滩外面。等我们转身,黑夜的海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在若有若无的星辰下绸缎一般,风的褶皱传递出绸缎的平滑和光洁。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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