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春之梦”征文】春日话柳（散文）

　　一
　　立春过后，北方微寒，春的气息还是被有灵性的草木率先捕捉到了。路边一棵棵柳树慢慢地褪去了厚硬的冬衣，婀娜的新枝随风轻舞着，一副懵醒的模样。醒了自然是要睁眼的，它一睁眼，柳芽儿就拱破了那层薄薄的皮儿，“哧溜”一下就探出头了。
　　看着这一树的绿，思绪不禁飘回到了童年。乡间小道上，我们一群儿童像小鸟儿一样奔跑着、戏耍着。玩累了，就跑到柳荫下歇息一会。几个“猴机灵”蹦个高就拽下一把柳枝，轻轻地一拧，皮芯就分离开了，隔着皮轻折一下，木芯便断开了，抽出白白的带着滑滑汁液的芯儿，截成两三寸长的短节，柳笛的雏形就出来了。用拇指指甲用力一抠，去掉外面的那层皮儿，简易的柳笛便做成了。轻轻一吹，就发出“呜哩哇啦”的声音，成调的不成调的曲子在春风里荡漾着，荡出了我们愉悦的心声。
　　做柳笛时，男孩子们喜欢粗而壮实的，声音雄壮有力；女孩子们则不一样，她们钟爱细小的，喜欢轻柔婉转的曲调。吹尽兴了，再扯上几条柔柳，码齐整了，拧成了麻花，首尾一接，一个漂亮的头环就编成了，戴在头上，如仙女般美丽。
　　扯柳条，做柳笛，吹柳曲的日子已隔在了岁月的彼岸，但是那些快乐的情景依然清晰如昨。
　　
　　二
　　年少时不懂柳，也难解柳枝的柔情，只把它当玩物，玩过就扔。真正懂柳，是读了写柳的诗句后。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纷纷。”古老的《诗经》时代，先民们已经发现了柔柳之美，把它写进诗里，用它来抚慰心灵。《诗经.采薇》里，那位远离故土多年戍边的士兵终于踏上了归途，可惜关于家乡人事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只有门前那几棵柔柳的姿容依然在眼前闪耀着。归途中，漫漫的长道，皑皑的积雪，跋涉中的身心俱疲，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心头存着那一抹绿，一抹见证他年少岁月的绿，一抹牵动他乡思的绿……
　　也许从那时开始文人笔下就多了一个物像——柳，从此依依之柳就受到了诗人们青睐，成了中国诗词里的一个特别的意象，历经千年而不衰。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给好友元二饯别时脱口而出的《渭城曲》，被人传唱了千年，如今再读依然回味无穷。渭城早晨细雨绵绵，客舍杨柳色青青，那一杯酒中蕴含着依依不舍的因子，那一树新柳里饱含着诗人对朋友的美好祝福。
　　“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宋词里的明珠。柳永面临离别惆怅，他并没有直抒胸臆，而是借用岸边的柔柳、拂晓的凉风、天边的残月来间接表达。这三个意象组合在一起，将远行人停船靠岸后孤独悲凉的心境表现了出来。他笔下的柳没有长在家乡门口，也没有长在送别途中，而是长在远方的河岸边。
　　折柳送别，以柳代留，那些含柳的诗句，成了古诗词园里的一颗颗珍珠，熠熠生辉，至今读起来依然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三
　　离别的朋友折柳相赠，喜欢柳的谐音，而夫妻恋人之间用“柳”的意象，表达百般不舍、万般无奈。
　　白居易在李杨的爱情绝唱《长恨歌》里用“柳”的意象，既刻画了杨贵妃柔媚之态，也让读者看见了玄宗滴血之心。
　　对玄宗而言，安史之乱是一条河，盛世与欢乐隔在彼岸，衰落与孤单留在此岸。出逃时他是皇帝，车马喧嚣，侍卫护佑，爱妃陪伴；归来后池苑依旧，他却成为迟暮老人，爱妃也香消玉殒了。不过，在西宫南苑，他仿佛看到了昔日贵妃的影子，那是一朵花、一树柳。“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玄宗皇帝失去爱妃失去江山后的凄楚与颓丧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花本是普通花，柳也是寻常柳，当它们成为贵妃的化身时，日日相见又日日不见，这情景怎能不让人泪流成河、肝肠寸断？
　　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故事本来就很凄美，他们的故事里因那一树柳，就更多了一份柔情与伤感。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分离之后，他们偶然在沈园遇见，唐婉的美貌贤德依然，可是在满城春色里，她就像宫墙内的柳一样和自己隔着千山隔着万水。岁月流逝情难断，相隔四十年后，陆游再次来到沈园，留下了《沈园》二题，“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道尽了他的相思之苦，抒发了他的痴情之心，令人感喟不已。
　　
　　四
　　柳，植入茫茫沙漠之中，便成为一道坚固的防沙屏障。
　　1879年，清朝大将杨昌浚到新疆筹办军务时，在河西走廊和新疆沿途看到杨柳成荫，得知这一浩大的功绩是左宗棠的作为后，遂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篇：“大将筹边尚未还，潇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对一个熟读诗书的人来说，写首诗并不难，可要“引得春风度玉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杨大将感慨的是，左公还是把这最不易的事情做成了。
　　据记载，左公刚到西北时，看到那里“赤地如剥，秃山千里，黄沙飞扬”的景象，他忧心如焚。为了改变恶劣的环境，他要求凡大军过处必植树，人人随身携带树苗，一路行走一路栽植。左公与军士一样，亲自携镐植柳。在左公的倡导督促下，形成了道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
　　为纪念左宗棠为民造福的不朽功绩，后来人们便将左宗棠和部属所植的柳树称为“左公柳”。“左公柳”如今已经不多了，但在嘉峪关、玉门镇和瓜州县以及新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寻到的，酒泉一处景区内还有一棵三人才能够合抱的“左公柳”。这棵粗大的垂柳虽然皮爆体裂、疮痍昭昭，但依然苍劲虬韧、铁骨铮铮。庞大的身架上那些密密的细长如刀刃的叶片，年年都在传递着新春的信息，传递着左宗棠和潇湘子弟“绿满天山”的期待。
　　多少年来面对狂风的肆虐、“黄龙”的咆哮、骄阳的照射，它始终面不改色、身不倾斜，坚挺地屹立在戈壁之中，以它巨大的躯体、茂密的枝叶为大地染绿，让戈壁生辉。
　　如今左公柳已经不是一株普通的柳，它是一个历史见证者，见证了大漠戈壁的沧桑变迁，也见证了大漠人的无比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