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塞上清景始清明（散文·家园）

萧索了一冬，盼春的心便有点急迫。
　　点开朋友圈，微友们早晒出各自家乡的春景，从蓓蕾初绽到姹紫嫣红，直至春意阑珊，而陕北的春天还是迟迟不归。
　　按捺不住盼春的痴念，我甚至趁着某个周日回了一趟关中，只为看一眼早到的的春天。此时，关中的春天，缤纷的春花遍地烂漫，柔美的春光一片和暖，已是长势丰满。她敞开怀抱欢迎了我。可这春天，分明熟透，似有芳华将尽的颓势……
　　我急急匆匆赶回陕北。塞上的陕北小城有我的校园。小城和校园都躺在大山的臂弯里。站在校园，对远方的向往，遮断在大山的剪影里。山坡上的山桃花吐放着朵朵粉红轻尘，院墙外的柳树泛起了薄薄的绿意。
　　春色遥看近却无。陕北的春天，就在报春使者的萌动里，越来越近了。盼春的心，也舒了一口气。
　　春天，到底没有忘记陕北。
　　清明。清晨，我被一阵啁啾声唤醒。昨夜分明落过一场微雨，天地间湿漉漉的。这昨日还是枯褐的山坡，底色上竟点缀了青绿和桃芬。看吧！对面的山坡上，尖塔般的苍绿松树洗出了新意，山桃花绽放得更加热烈。走进山间，还能发现惊喜，似乎一夜间长出了一个个淡粉色的大蘑菇。
　　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感动。初到陕北时，山上除了几株野山桃，其余都是光秃秃的。政府便提倡退耕还林，号召大家植树种草。于是，每个春天，都有人在山旮旯里刨坑种树。功夫不负有心人，慢慢的，这山竟覆盖了一层绿色。干旱的石山，葱郁的树木，让人不可想象。能在红褐色的石岩缝隙里扎根成长，这些树木是多么坚韧啊！这一片片树林，何尝不是陕北人的坚韧品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呢！
　　每到春日，推窗便看见养眼、舒心的绿色。走出公寓楼，晨光明亮地跳跃在楼房、树梢、坡头。拂面的晨风仍夹着凉意，但确实比昨日温柔了一些。“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荡在春风里的柳丝条，又串起了谁的一帘幽梦呢?这是放翁“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天。我就在这清明的早晨，猝不及防地步入了春天。
　　一夜春雨润无声。楼前花圃里连翘绽放，几树亮黄霎时间明艳了我的双眼。丛生的花枝挤满了花朵，形如一个个欢快旋转的四叶小风轮，正在俏皮地跟春风私语：“吹我呀！吹我呀！”春风愈吹，她的花便愈加饱满。
　　拐进“畅志园”，曲曲折折的回廊两边的花枝被雨水洗得油润。艳红的榆叶梅，粉嫩的碧桃花，她们的花苞从黑褐色的枝头已然鼓起。那是娇羞的少女，正在期待着南来的又一缕春风，把她们怀春的情愫催开。我知道，不需多日，她们盛开的花朵就如细碎的皱绸将每个枝条密密地缠住，最后连花枝也会不堪重负地拖曳到地上。或许，这便是花争几日春吧。以至于开花时节，总有人顽皮地偷偷溜进花圃，攀着花枝，捋一捋那枝上的花瓣，嗅一嗅花瓣上的香气……
　　花香惹人心醉！我也一样心醉。
　　那些树冠高大、枝干舒展的，是樱花。她的花蕾也在枝间迫不及待地膨胀。樱花是炫技派，她绽放时一点也不低调。几日春风和煦，那硕大的桃粉色花朵就如大团的绢绸被揉成一簇簇高悬枝头。争艳盛开，花团锦簇，灿烂辉煌。生命，壮美成如此模样，被欣赏，被惊叹，被膜拜，也算不负此生了吧！
　　拐角处栽种着几丛丁香，那淡紫、纯白的花苞细小又安静，就像古典画里走出的江南女子旗袍上的一挂挂小盘扣。若是有月的夜晚，便可以看到“丁香枝上，豆蔻梢头”，阵阵幽香里泛起思念的味道。春雨过后，她显得有些静默。此刻，总会让人想起李璟的诗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这个春天，似乎也蒙上了淡淡哀怨、缕缕愁绪。
　　回廊由白色的立柱撑起，廊顶搭着白色的横架。从两边的泥土里生出了一股股粗大的“麻绳”，一直攀援到廊顶的横架上，那是紫藤。花开时，横架的缝隙里垂下摇曳的串形花朵，像一个个小小的荷包，又像涨满风帆的千只小船。那一串串高高低低的花儿，将回廊的天顶繁密成一片紫色的瀑布……
　　再看今年的新枝花苞时，我的额上又刻了几道细纹，鬓上又染了几层霜华。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事，岁月，就藏在这明媚的春色里，不动声色，催人老去。
　　校园主干路，学生宿舍楼前，那些修剪成尖塔形的松树和圆蘑菇状的冬青树，被雨水洗得翠绿。而早沾了阳光的蔷薇花，竟先灿烂成一树嫩黄。躲藏在树后的月季花，缠绕在栏杆上的那些柔枝，新生了几片嫩紫色的细叶，细叶间也冒出了零星的花骨朵。绕着操场的紫槐，是花君子里的慢性子。扑面的春风懒洋洋的时候，紫槐花才一嘟噜一嘟噜慢悠悠地从绿叶中垂下，不几日，被东君吹拂成缕缕淡紫色的雾。古人云：“荼靡花开春事无。”在这塞上校园，紫槐，才是花事的终结者。
　　花开时节，必定会下几场雨。塞上的雨，很干爽，就像厚道的陕北人。若午后落雨，傍晚时分，暖黄的夕阳已经斜照进窗棂，还不忘给山顶上架起一道绚丽的彩虹。更多的时候，是在酣眠的夜晚，不知不觉间飘落一场雨丝。晨起时，湿湿的浓雾便缠绕在山涧里，仿佛置身于杨过和小龙女相遇的绝情谷中。这陕北硬朗的山，就无端多情了，也让雨后的群山多了几分凄美的伤感。是雨，不失时机地给惺忪的睡眼一个温柔提醒：“昨夜，我轻轻来过。”雨来雨去，校园里总留下她的印迹。花开，是她浇出一树繁枝璀璨；花落，是她打湿一地落英缤纷。这满园的春色，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恼怒她呢？
　　每下一场雨，山就绿一点点。于是，我知道，山的心事里充满了对雨的感恩。正是雨的滋润，让山厚成了两道翠色的屏障。
　　放眼望去，我的小城，我的校园，安卧在这绿色的摇篮里，潜滋暗长出一派勃勃生机。我知道，陕北的春天，跨越千山万水，经历朔风黄沙，踉踉跄跄地来到了！这时，江南的春天已经走远，关中的春天已经老去，而这里初生的春天却清鲜、柔嫩，到处欣欣向荣。虽说来得步履迟缓，但她分明是卯足了劲，要把错过的春光补上。看吧！微风里，似乎还可以听到枝头的吟唱，“我要开花！我在开花！”终于，春在山峦、在小城、在校园，弥漫成一场盛大的绚烂花事，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城处处春意浓，乱花漫天迷人眼。河堤边、绿树旁、花枝下，总有惜春人，把自己和春风春花们定格在一个画框里。他们是想把春光拽住吧？而我，在蜗居的小楼上，白天，嗅着钻进窗棂的花香，将一场花事尽收眼底；夜晚，枕着花香入眠，睡梦里也满是春天的味道。
　　塞上的春天，一年里最美的清景，就在这清明时节里。她在嫩绿的山峦上，在嫣红的花枝上，也在青春勃发的校园里。春风和暖日，正是读书天。校园里，大家也卯足了劲，追赶着春天的脚步，追赶着青春的脚步……
　　有谁愿意辜负了这美丽的春光，辜负了这美好的青春呢？
　　
　　2019年4月21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