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收音机在老屋里说着,川东川南有雨,甘孜阿坝凉山自治州晴转多云,老家四川在女播音员清亮的声音里,让人在心里一次次猜测着她的幅员辽阔,高寒的凉山阿坝地区,被如此贴近的想像成隆起的山岳。那是童年最初对故乡之外的远方的想象,有一天走出盆地,到川西高原去看穿着羊皮袄的藏胞彝胞,回来告诉添油加醋的告诉祖父,那一定是件得意的事情,也会让他高兴得津津乐道吧,暮色在黄昏的屋檐下一点点暗下来,乡村渐渐被原始的寂寞夜色包围吞噬,收音机一次次把它们对抗,让人在展开想象时,忘了贫困岁月的压抑生活。广播剧里女英雄叶秋红英勇无比;著名作家路遥的小说人生,里面的高家林与刘巧珍的爱情让人缠绵悱恻,但那时听收音机也是奢侈的事,等干电池的化学反应枯竭,电池流出透明的液体,祖父就会让我们胆颤心惊的对画着火车头的电池,对那个时代咆哮了,收音机哑默了,他一个人在老屋里唱川剧,声音震得屋顶的瓦块响,我们笑,是他忠实的听众,远方工作的父亲早该寄钱回来了,祖父骂他,如果在,也许会揍他一顿吧。
祖父唱罢,天下太平。声音如同刻在石头上一样,刻在我们心里,至今不忘,偶尔无聊时翻唱,老屋与逝去的祖父如在眼前,旧时的戏,与现在的歌,与酒,原来一样可以排解忧愁,让人欢喜。
后来客居乡湘南小镇,深夜打开收音机,听完童安格的花瓣雨,郭天王刘天王的忘情水,就该神往的听着女主持人的情感节目,叹息自己年轻单调的日子了,祖父夜半醒来,抽完一支劣制烟,开始问我收不收得到川戏,
在湖南呢,又不是在四川,我说
他长叹一声,说不该听父亲的,现在不晓得那一年能回去,在这里老了,人怕要被烧成灰,窗外有潇湘雨在长夜淅沥,火车冷漠的在小镇南北川行。
我无言应对,许久后,听见他要我不要熬夜得话语,
有一年从远方回去,想起他想听川戏的事,便到街上给买磁带,拿回去大声的放出来,他听了听,手无力的对我挥了挥,关掉,关掉,他不赖烦的大声说。
太炒了,他又说。
于是关掉,于是在那个寂静的瞬间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老了。
收音机是我的亲人,它是我在远方唯一抓得住的铁。喜欢诗人谢湘南的这首诗,他写出了生命在人生某个阶段的无助与茫然,空洞与苍白,孤独咬噬着祖父的岁月,他靠回忆来打败它们,他的回忆停留在1990或更早的年头,他不需要我所属的时代了,他炒了这个世界的鱿鱼,不再需要那台收音机,它不是亲人,只是一块铁。
用收音机吵吵耳朵,里面的流行歌,直播球赛,被剔除了,不再进如内心,只剩新闻还可以听听,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每个人都有读懂它的那一天,流行歌与球赛注定会被远远抛开,人生有许多告别,为了轻装前行,只有老屋那台收音机里里的声音,仍在今天固执的响起昨天的声音,让人一生也无法抛弃。
【审核人:鹤鸣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