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媒人苦等了近两个小时，也没见他一个人影，我恼羞成怒，便扬长而去，只是料峭的寒风还是把我吹感冒了，躺在床上，我恨得咬牙切齿!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在屋外诉说着迟到的原因，车在路上正赶上集市，堵得水泄不通，也没电话，他没办法，跑了十几里路来的……我余怒未消，不去理他，这就是我命运转折的第一次谋面，那么充满戏剧性，一波三折。我出于好奇，还是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个子不是很高，身材还算匀称，眼睛倒很神气，好像充满故事，更像盛满的一池秋水。衣服穿得特别寒酸，衣下摆开着线，咧开长长的口子，渡着的一层漆皮，掉成一块块的像长秃疮一样恶心!衣服穿得那不合体，一双扔垃圾堆都无人问津的家做鞋，满是是尘土，汗渍透出鞋面，看样子的确经历了不少路程。一条竖格蓝色调的裤子，不合事宜地绑着他稍弯曲的腿，天啊，这就是?……我简直晕得要吐血，心也隐隐作痛，看我这命!
不知是喜欢他的眼睛，还是怜悯他的身世，或是感动他的执着，又或是任自己的命就该如此!我默默的没点头也没摇头。第一次相会便匆匆地结束了。
我一池的湖水依然平静，只是在暗夜辗转的时刻，轻轻地微波着晕圈，没有方向，肆意游走。我们都各自忙碌着，我去乡下了，一走就数月，那时还不像现在，科技发达，电讯畅通，没有电话，也居无定所，我们便音讯皆无!我的日子依然平静并快乐着，好像忘记了当初曾第一次见过的他!
每天伴着乐器的悲伤和快乐，演绎着我的角色，衣袖飘飘，身材曼袅，音乐婉转，听者也随着我的喜怒哀乐漫步在那起伏的氛围里，没有角色时，我就拿起乐器在乐队伴奏，每天都那么充实，无忧无虑，在我向远方凝视的眼波中，总时时出现他那凋零落魄的模样，还有他那深远充满柔情似水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一条弯曲的小路，让我会不自觉地延伸走上去，有时自己拍自己的脑袋，心里暗笑:这疯丫头，想啥呢?真不害臊!
下乡终于结束了，带着喜悦带着疲倦，像小鸟一样迫不及待地回家，下了火车，直奔汽车站，我拎着包，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系着一条雪白的围巾，冻得粉红色的小手有点麻麻的疼，白皙的小脸也冻得像个紫萝卜，齐腰的长发被风吹得像在荡着秋千。我兴冲冲地快步走着，一个人蓦然挡住我的去路，我的脚步戛然而止，刚要发火，四目相对，我顿时无话可说，尴尬地抿了抿嘴，没吐出一个字来，这个意外，打击得我不知所措，顿时没了主张，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脉脉看着我，我的包迅速滑到他的手上，轻轻地一句:“吃饭了吗?冷吗?”我茫然地摇摇头，又害羞地点点头，不知所云，他还是穿得那么寒酸，只是没了第一次的尘土，我木然得跟着他，坐在暖意融融的小餐馆里，我的头始终也不敢抬，也不敢正眼看他，心跳得很厉害，在他故意侧头向外看时，我不由自主地瞟他一眼，不知是清晨没穿棉衣的原因，还是就那本色，纯净的脸上泛起一层小鸡皮疙瘩，(后来知道是冻得)他的身子时不时打着寒噤。两手死死地抱着那热气腾腾的茶杯。
他说他每天都这早来在这，就是不错过遇见我，这是我的必经之路，冷了，他就绕店铺跑步……我觉得我的眼睛有些模糊，那杯子的热水如烟似的朦胧飘渺!我的心颤颤地，隐隐作痛!记不清我们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那抱杯子的紫色的手!
就这样，老天安排，第二次见面又匆匆结束了，终身大事，毕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几次欲言又止，所有哥哥姐姐都是读书考学在城里工作，结婚的年龄都很晚，所以觉得我还小，从来没人提及我的婚事。最后，我终于毛遂自荐，鼓足勇气说了来龙去脉，只是隐瞒了他的寒酸，父母的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吆，我的小丫头，长大了，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妈妈还是埋怨媒人，不亲自登门来和他们商量，爸爸是老师，通情达理，笑呵呵地，“路途遥远，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可以理解!孩子愿意就行!”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小伙子品行如何?””家境如何?”“工作如何?”“……”
我听着，心里愈发的瓦凉，瓦凉的……
时间好快，春节放假，哥嫂姐弟都回来了，一家人那气氛自不必说有多温馨，有多热闹!我虽然老大不小了，但小侄女都不能与我争宠，自小，哥哥姐姐都习惯把我当小不点，小弟弟都得靠边站。特别溺爱我，我在家从来说一不二，任性撒娇是我强项!
年初二的上午，门外一个声音，犹如炸弹，顿时把我家沸腾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最后一致把目光投在我身上，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我，我的脸烧得像红布一样，平时说话利落的我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又来个突然袭击!最后妈妈反应快，问:“这是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吧?”我像遇到救星似得，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这是他和我家人第一次见面。
冷不丁一个陌生人插进来，又那么突然，把气氛都破坏了，那么不协调，他也如临大敌，极度紧张，那干冷的天，额头竟沁出密密的一层汗珠，两手不停地搓动着，掩饰着他的慌张。嫂子还是见过大世面，迅速端上茶，和气地随便搭着话，不管怎样，来者是客，爸爸他们都很热情，不一会，他们就聊的谈笑风生了，气氛又恢复了先的融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
很快，饭菜端上来，邀他一起入席，他很犹豫，死活不肯上座，在爸妈拉扯下，才勉强脱了鞋，缩着脚马上藏在屁股底下，但我们还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脚后跟的袜子张着大大的嘴，ohmyGod!我第二次晕得要吐血!父母都很镇定，迅速帮他圆了场，装没看见。他的脸飞速闪过一片红，像天边的彩霞，绯红绯红的，他脱下他那件“乞丐”服，里面是一件很旧很不合体的蓝色秋衣，松松垮垮的，但人还精神，丝毫不影响他聪慧的眼睛，有点稍厚的嘴唇，憨憨地笑着，眼睛却很机警地，时不时迅速扫过每个人的脸……
他走后，一家人炸了锅，各抒己见，大哥:“小伙虽然穷，很有胆识，不卑不亢!”二哥文邹邹地:“大智若愚!”姐姐高声抗议:“绝对不行!就这一个妹妹，我和你姐夫早就看中一个了，都说妥了，这次打算带你去呢，当科长呢!还有楼房，有存款……看这小子，穷得都往下掉渣……”弟弟默默看着我，无权发表意见:“你们都别嚷嚷!看她自己啥意见?”姐姐马上反驳:“她懂什么?跳火坑去呀!看他穿的，家里不定怎么穷呢?初次来这还穿成这样!……”我的头都炸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妈也极力反对，好像她的宝贝丫头马上就去受多大委屈似的难过。爸爸有身份的站起身，放下一句话:“好儿不擎祖业!”然后背着手，头也不回出门而去。真是掷地有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欲哭无泪，欲说不能，脑袋嗡嗡作响，炸开似的疼，心里也说不出何等滋味，姐姐愠怒地瞪着我，好像我让他来的，都是我的错!
很快，假期结束了，哥嫂姐弟们也该回城里上班了，姐姐再三叮咛，我下乡的通知也到达了，我无名状的一口回绝，爸妈也不勉强我，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的心却像团乱麻!
在月色朦胧的夜晚，我辗转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家庭会议的内容，还有他的寒酸，他的眼睛，他的神情，他的那一丝羞涩……我狠狠地掐着自己:“完了，你中毒了!””不许胡思乱想，睡觉!”我使劲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安静。细微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爸妈也在悄悄商量如何取舍，妈妈坚决不同意，他的孩子都是“城里人”，不可以把我自己扔农村受罪，将来他们也进城走了，我自己太孤单!爸爸不以为然，“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心里更乱了，一夜不眠!日子就这样煎熬着，没有结果，没有定论。
他又没了消息，也不见人影，我独自面对这大的压力，心里有了稍许的不满和愤怒!
一个电报，彻底击垮了我们之间那点廉价的奢望，姐姐把工作安排好，入场押金4000元都交了，让我马上去报道!她如此决绝，就是怕我在农村落脚，怕我“失足”嫁给他!我别无选择，在父母的劝说和唠叨下，我只能整装出发!
到了天义车站，我竟然又遇见他，这“天义”真是“天意”!是老天安排还是巧合?听了缘由，他那神采飞扬的眼睛一下子出现了黯淡，脸也像霜打的一般。但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火车站，还破例买了点路上吃的东西，我忍着心酸不去看他的脸，就在我临登上火车的一刹那，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头凑到我的耳边，轻柔地说:“我等你回来!”这飘渺的一句话，我的心沸腾到沸点!我扭过头，正遇见他那深情的眼眸，带着漫漫的忧伤，那种期盼，那种凝视，那种无助的哀伤……瞬间填满我的胸膛，我的泪水，一泻千里!望着迷蒙车窗外瑟瑟的他，我的心碎得四分五裂!
他那悠长深远的目光，像一条伸向我的小路，一直铺在我沿途的每个地方!注定我一辈子都会走在他用目光铺成地小路上!姐姐得意极了，她得逞了，哼着小曲忙里忙外，为我准备一切，送我上班。我却心事忡忡，心不在焉，愁眉紧锁，思绪飘飞……我找各种借口，没带衣服，姐姐说:“穿我的，不行给你买新的。”我说没有换穿的鞋，姐姐买，我无论缺什么，她都一应备齐，我无计可施，绞尽脑汁!
要说人都有弱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说我的钱都在父母手放着，拿来给她，顺便取来衣物等，她迟疑着，我趁机又加了能让她得利的许多好话，她终于心动了，和我约法三章，三天必回!我不加思索就答应了她。姐姐还有些不放心，不准我带包，只起了到哥家的车票,她以为这回万无一失了，我不管这些，心里暗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我偷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情激动地踏上回返的列车!
身无分文的我，在哥家，又陷入绝境，他们遵照姐姐命令，像看犯人似的，天天有保镖护着，一天，两天，我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第三天，姐姐催命的电话打个不停，山高皇帝远，任凭她怎么暴跳如雷，高声叫骂，愤怒呵斥!我也不闻不问，还自我解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哥嫂们也像热火的蚂蚁，团团转!每天下班回家都商量大半夜，最后都是无果而终。我心里是吃了秤砣了，二哥一反他的斯文，指着我鼻子:“你就是没搞过对象，你怎么剜筐子就是菜!”大哥也日日长叹，一脸忧郁。嫂子也喋喋不休……
我和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较量着，我开始改变战略:绝食!谁拉我吃饭我就朝谁发火，拳打脚踢，吓得他们都不敢靠前，连小侄女都乖乖地，可怜巴巴地站在远处:“小姑姑，吃点吧，要不饿坏了……”我忍着心疼使劲瞪她一眼，她吓得哇哇大哭，嫂子无可奈何地抱着小侄女，来回走着，嘴里叨念着:“坤儿，快说，姑姑吃饭吧，饿坏了怎么办呀?事咱们再商量还不行吗?先吃饭吧……”
我看这招奏效，蒙上头，索性不理她们，心里暗暗得意:看你们还能和我较量多久?
哥嫂们都害怕了，晚上都聚集在一起，一脸严肃，连嫂子的妹妹都当救兵请来了，商量了几个小时，也没有结果，我还是坚决地点头回去!在他们失望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亲情的不舍，我的心也被撕扯般的疼痛，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正残忍地往下割掉我的亲情!
屋内空气凝固了，窒息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沉默了许久，大哥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就赌一把，把小梅放回去，那小子怎么还不能挣碗饭吃!人挪活，树挪死，实在过不将来，再一起把他们都挪过来!”这铿锵有力的话，瞬间鸦雀无声。二哥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没作声。我强压抑住兴奋的心情，匆忙跑到屋外，给他打电话，(他干活老板家的)大哥大怒，:“我刚松点口，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今天就不让你回去，看那小子接不着你，就死心了!”
我后悔我的急躁，我的鲁莽，又艰难地熬了一天，哥嫂还在坐着无谓的努力，试图把我留下:“城里什么条件的没有?”“你想要啥样的，我们都满足你!”“有班上，有钱花，不受累，不受罪!农村条件多差……”姐姐那边的电话，也不再愤怒，近乎哀求的口气，劝我回去，人不去上班，钱也不给退，我瞎了她近三个月的工资!愧疚之余，我还是不改初衷，断然拒绝!最后两个哥哥把我送到火车站，买了票，我一脸的兴奋，心情喜悦到了极点，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快乐，但哥哥们的脸上全是冰霜，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检票要上车了，哥哥突然一把拉住我，颤声道:“小梅，你可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命运，留下吧!”他的脸上苍凉地划下两行热泪，我抱着哥哥失声痛苦，然后毅然地推开哥哥，踏上了火车，透过车窗，看见哥哥如泄的两行热泪，爬满了他那熟悉，又突然陌生的脸，一声长鸣，火车缓缓走去，淹没了哥哥们的身影。
我的心瞬间爬满了愧疚的藤蔓，疯似的盘绕在我的心头，痛得我不能呼吸，哥哥的两行热泪，在我心头萦绕一辈子，无法擦拭!
下了车，他依然在那苦苦等候，从我疲惫的神情和苍白的面孔上，懂得了这几天的经历定是不寻常。他默默地为我擦着泪，无不动情地低语着:“你放心吧，你为我割舍的太多了，我会用一辈子来疼你!”我泣不成声地扑在他的肩上。
哥哥的的这关算是过了，最难过的是妈妈这关，我怀着忐忑，颤惊惊地回到家，一进门，就赶快喊:“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惊愕地表情，愣愣地站在那，良久才说话，:“怎么回来了?”我轻的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我不喜欢在那上班!”妈妈没说一句话，默默地为我做饭，我偷偷地观察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会一巴掌打过来!我迅速地逃回我的房间，关上门，独自躺在床上，心里此起彼伏，几天真像经历了一个世界，更像梦幻一般，坐车时的疲劳还在有节奏地颠簸着。一下午也没敢见妈妈的面，也不知她在干嘛，啥表情?只是偶尔听见好像有低泣的声音，还有一声声长叹!
晚上，爸爸回来了，我赶紧跑出去，接过爸爸的包，殷勤地倒上茶水，爸爸更是一脸惊愕，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又看了看妈妈哭肿的眼，爸爸迅速地就笑了，:“丫头回来好啊，离咱近，还能沾光打酒喝呢。”妈妈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又逃回屋里去。
我们都一夜不眠，只听见爸妈低声的争吵和辩论，我心虚极了，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天蒙蒙亮了，远处传来鸡叫声，我前所未有的下了地，去厨房做饭，爸爸也帮忙，还悄悄安慰我，一切都没事了，让我放心，不用心惊胆战的，我顿时热泪盈眶!
妈妈没起床，她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整整躺了半月之久!
我怀着无比惭愧的心情，给妈妈端茶送水，殷勤地好生侍候着，妈妈怔怔地望着我流泪，嗓子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用手比划着。
他又来了，容光焕发的，衣服虽然还那样寒酸，但整个身躯透着蓬勃的青春活力，他给爸妈道了歉，也表了会照顾好我一辈子的决心!好像都是他惹的祸，那么不自然，妈妈摇着头，表示与他无关，对他很赞许，只是没看中农村的地方，爸爸很疼惜他，像对我那般疼爱，吃了饭，给他找了新袜子穿上，妈妈还给他缝了衣服，把哥哥上学时不穿的旧衣服给他，一打扮，人更加精神，久违压抑的小屋顿时充满生机，我的心如拉开阴霾的迷雾，阳光攸地走进来，如卸重负!看着这冰雪消融的场面，我偷偷地扭过头，把溢出眼眶的泪水擦掉。我觉得他抢走了我的爱，父母把对我的爱分一半给他了!
又过了几天，妈妈能发出声音了，脸上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媒人来商量定亲的事宜，爸妈一口答应，毫不迟疑，决定了好日子。
那天，我们都穿戴整齐，第一次去他家，我的心又开始惴惴不安，爸妈嫌他家境贫寒，我试图给自己一万个理由安慰他们，怎样解决事发突然的一切状况，我也努力想着他家到底有多穷，能穷到何等地步?我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家徒四壁的画面，但结果远比想象的严重，走近院落，倾斜欲倒塌的土墙，用一根根木棍勉强支撑着，墙角开裂着能钻进人的洞，泥打的墙上，立着干枯的草，在清冷的春风中抖动着，像在表示欢迎!我的心瞬间滑到谷底。爸妈的脸上，神情很复杂，却又好像早在意料之中。
他妈妈在门口等候，迎接着，满脸惶恐地堆着笑，在媒人等众人陪同下，寒暄着走进大门，深浅不平的土地，我穿的高跟鞋，那么不合场面，一扭一扭的，生怕摔倒，一座小青瓦的土房，赫然立在院中，房身是土打的，门是用木头订的，特别笨重，我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地跟着，只顾看妈妈的表情，就怕她大发雷霆，扭头回去。
我们被前呼后拥着，进了屋，幽暗，一下子就觉得天黑下来了，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脚下，他赶紧送上他温存的小手，把我和妈妈拉进屋，礼让一番，坐在炕上，屋里也是土地，比院中平整一些，屋里简陋无法形容，一个黄木箱子，底下用碎砖块堆起来支着，黑黄有点白的的墙壁上，镶着两个大镜框，里面贴着几张黑白的照片，头顶上，一盏15瓦的灯泡，孤零零的悬挂在顶棚上，可怜巴巴地低垂着，妈妈木然地大量着，没说一句话，我从她的表情看到了她内心的悲伤!
人都很热情，炕也暖暖的，她还满脸堆笑，怯生生地站着，嘘寒问暖，我才仔细看清她，他的妈妈，我后来的婆婆。她矮矮的个子，干巴巴的，瘦得都可怜，一阵小风都能把她吹倒，但也有一双神气的大眼睛，历经沧桑的脸上全是笑容，像是一件被揉皱了的旧外套。一张厚厚的嘴，一直咧开着，让人觉得很像是一个凝固的镜头!我暗笑:她也不嫌累，老笑!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他爸早一年就病逝了，看病花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等他去偿还。(这着结婚后才知道)
妈妈拉了我衣角一下，示意要去厕所，我知道去厕所肯定是假，妈妈一定又在打着算盘么。妈妈环顾四周，压低嗓音:“这么穷，后悔吧?现在还来得及!”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妈妈叹息着回屋去，爸妈目光交融在一起，心照不宣，都低下头，若有所思……
定亲仪式开始了，我给他准备了礼物，衬衣领带，放在一大块毛巾里，递给媒人，然后由媒人再转交他手上，他打开，兴奋的像个孩子，向我投来深情的“秋天的菠菜”，他给我的啥也没有，只是例行公事似的放着丁点小钱，皱巴巴的裹在毛巾里，仪式完毕，在礼仪人带领下，认过他方的亲朋好友，酙酒现茶，亲家们互换杯盏，几只大手亲切的握在一起，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小院，但是没有镜头记下这辉煌赏心的一幕!他急匆匆的把我拉到屋外，迫切的打探我父母的看法，我欲擒故纵，急得他直跺脚，我才告诉他，一切顺利圆满!他兴奋的抱起我来个360度，吓得我大叫，引来他的嫂子们的哄堂大笑，他两手攥着拳头，重重的打在墙上，看他那激动的样子，我嗔责他:“看那傻样，至于吗?”我趁机又把刚才放我毛巾里的小钱塞进他空空的兜里!
我们手拉着手，互相对视着，沉浸在爱河的幸福里……
【二】
很快，这一年一度的庙会到了，他欢快地跑到我家，借口邀请我去庙会，他那兴奋的表情，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其实他就是想见我的理由，妈妈毕竟有阅历，临走前悄悄塞我兜里200元钱，示意我别出声，我心领神会，跟他一起去庙会。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黑压压的望不到边，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唱戏的，耍杂技的，人蛇大战的，还有惊心动魄单车走钢丝的……看得眼花缭乱，走出那热闹的区域，往里前行，抬头凝望，高高的大明塔，巍峨地耸立着，虔诚的信男信女们，三拜九叩，焚香祈祷，塔身周围挤满了人，到处烟雾缭绕，如仙境一般，我们在这塔前立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塔就是我们的终身见证!
走的累了，肚子也唱空城计了，看他那尴尬的表情，唉，他羞涩的连饭钱都拿不出，更别说给我买什么礼物了，看他那囧样，我不由得很怜惜他，我脑子一转，把手放进他的兜里，告诉他闭上眼睛，我说:“变!”嘿嘿嘿，他兜里就有了200元钱，他摸着钱哈哈大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拉着他，用变出来的钱一人买了一身衣服，我们那天过的特别高兴!
那身衣服成了我们回忆的花絮，一直珍藏，每每看见，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相视大笑，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也如此炮制，把他的手放进我的兜里，给我变出好多钱来，每次想起当初的此情此景，都会忍唆不住，大话当年!
时间的脚步总是那么行色匆匆，夏秋很快过去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他来商量迎娶我的事情，我娇羞的不说一句话，一切父母做主，争得父母同意，他还是有顾虑，他总害怕哥嫂们回来，我会意志不坚定，我嘲笑他多虑!但他还是不肯，本来查好的日子在第二年正月，正好哥嫂们都放假回来送我，两全其美，但他硬生生地，不按套路，把婚期提前到腊月，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过年太冷清，他妈妈愿意!嘿嘿!这借口找的!百顺孝为先嘛，我也得遵守呀!于是，一切随他心愿!他屁颠屁颠的，顾此不暇。精神抖擞的带着兴奋和满足回家去了!
结婚是我一生中的大事，我自己去做了新娘的发式，用我乌黑的长发，细细的打成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然后又带上粉红色的插花，穿上嫂子们帮忙千挑万选的嫁衣，套上漂亮光闪闪的靴子，红艳艳的长裙，……把我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光鲜艳丽，婀娜窈窕，照着镜子，心里甭提有多幸福了!
哥哥们都特意请了假，回来欢送我，而且还买了所有能想到过日子用得上的物品，陪嫁的东西拉了满满一车，他只花了700元打了一套廉价的家具，其余所有家用电器，我都一并带过去，洗衣机，电视机，冰箱……就差手电筒没带去。
我怕他太寒酸连内衣内裤都买下了，还用红毛线给他织了一身毛衣毛裤，礼服，犹豫了半天，不知多大号码，嫂子打趣我:“这操心!”“他一辈子翻回身，家里怎么还不给买身衣服呀?”我想也对，于是作罢。结果，他这老亲，借了他哥哥的一身衣服，和我拜的堂，真是一言难尽，这成了一生的遗憾和感慨!后来，我宁愿自己不穿，都不缺他衣服穿，总把他打扮的风光体面!
出嫁那天，是我最激动的一天，在亲人们的祝福中，哥嫂们把我兜里塞了满满一包钱，意思以后不缺钱花，爸爸还亲自为我蒙上红盖头，搀扶我上车，妈妈眼里满是热泪，那么的不舍，左邻右舍也都出来欢送，祝福我……
车儿启动，一盆洗面水洒在车轮上，我知道，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一生是嫁出女，泼出的水了，我心里涌上无限伤感，离开温暖的家去不熟悉的环境，和他还有他的家人一起生活，心里痛着，却也快乐着，激动着，有时也无名状的情感一拥而上，五味杂陈。脑海里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飞闪着……
过日子的序幕拉开了，水深火热也开始了!婚前的浪漫憧憬，被时间吞噬的无影无踪，平时日子拮据，省吃俭用，粗茶淡饭，最难过的是年节，没钱买好吃的也就罢了，而且还有源源不断上门讨债的，看婆婆一脸无助的表情，我也无可奈何，我陪嫁的钱早在结婚第二天就充公了，让他拿去还办酒席等债去了，我也是近朱者赤，和他们一样两袖清风了。
我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回娘家，我一句话也不用说，但爸妈懂得，我又有困难了，总赶快把钱如数塞我兜里，我还假意推辞着，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去还债，就这样，我时时在娘家婆家之间奔波。他给人开车，一月450元，也攒起来一起还。
我在家是“娇公主”，所以他家人对我都很容忍，什么不对的到我这都能顺理成章。做饭不知开锅，还用水盆把盖帘压上，小米溢得满灶台，煮饺子，漂上来就盛了端桌上，结果可想而知，下锅重煮，婆婆不在家，我煮豆包的馅，不知放多水水，烧的邻居都闻到了糊味，我偷偷地挖个坑埋掉!这样的英雄事迹数不胜数!
婆婆特别勤劳，养了十几只鸡，还养了几头猪，她也特别“高风亮节”，夏天灶子不好烧，就让我去大门洞乘凉，她自己在低矮的屋内做饭，烟熏火燎的，拿着一个小盖帘扇火，最后和一个泪人似的冲出房间，还咧着厚厚的大嘴冲我笑。在婆婆的“哼哼”教导下，我学会了做饭等一系列家务活。
在闲暇的时候，我就枕在她的腿上，听她讲他小时候的事，八岁上学还吃奶!一共相过几次亲，看了几个对象?连他的几个哥哥们的罗曼史，我都一清二楚!当说到都是因为嫌穷时，还愤愤不平地:“哼，看我的梧桐树也招来金凤凰了吧!”看那表情，异常自豪!看她那祥林嫂的模样，我也陪她一起哈哈大笑!
一年后，新的生命诞生了，宝贝儿子的降临，家里又一次轩然大波，小院里又充满了快乐，洋溢着幸福，但日子更窘迫了，孩子刚要呀呀学语，婆婆就扔下这破烂摊子，离我而去，她带着牵挂走的，那天下午，她让我扶她坐起来，看着破烂的院子，无不伤感地说:“四把你连累了，你俩这日子咋过呀?”浑浊的眼里流出滴滴清泪，落在我的手心里，那样凝重!我极度掩饰我的悲伤，安慰着她，我怎么努力也没能留住她，我心里空荡荡的，偌大的院子，只有我和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哭得没了眼泪，看着她妈妈治病又留下的一行行账单和名字，心都碎了!
但是哭不能解决一切，人不能倒下，我坚强地站起孱弱的身躯，和他共同面对，在亲人的建议下，我们锁上破旧的房门，踏上北漂的车。
他给人开车，一月900元，我一月600元，给工人做饭，锄三亩半地的草，浇水等，有空还去包别家的地除草，我没有白天黑夜，中午，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给人栽仙人掌，手上的刺都像个刺猬，又疼又痒，除草时，就把孩子放树荫凉下，拼命似的，以最快的速度干活，有时拉了又长又深的口子都顾不得管，孩子哭闹了，就背在背上除草、做饭，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我们就一个信念，尽快把老人欠的账还完，我们有理由不还，但我们不能失去做人的原则，苦，是人吃的;累，是人受的!我们还年轻，可以用双手还清一切债务。“我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这个信条激励我一生!
我们就这样辛苦劳累，可天不逢时，他开车出了点小事故，人都幸免，但得赔负修车费一万元，我们有一次从半坡跌入谷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着沮丧失落的他，又心疼又无可奈何，我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哪倒了，哪爬起来!”他的眼睛又有了光彩，我们又开始为了债，奔波而忙碌!
老板怕我们跑掉，把我们的工资按月全部扣下，这样，我们举步维艰，连饭钱都没有，孩子饿的直哭，大人也饥一顿饱一顿的，他默然了，一次次的变故，让他成熟了很多。
他一早上就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满身灰尘，像从土里刚挖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就有一双眼睛，还那么有神，满脸疲惫，递给我一张50元的钞票，还买回一捆挂面，一斤鸡蛋，一小块肉，我从床上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晕倒在床下，等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他焦急的表情，和孩子柔嫩的小手拉着我喊着:“妈妈，妈妈快起来呀!”他又一次在我面前留下了泪，捶着头责怪自己:“看我无能，没照顾好你们娘俩，跟我受这份罪!……”我甜甜的笑了，我心里一点也不苦，一家人平安就是幸福，钱是身外之物，走来有走，人不同，人若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做了面条，打了点肉丝卤子，那是我这辈子最好吃的一顿饭，从此，我就喜欢上吃面条，而且百吃不烦!我们还努力着，坚守着信誉，老板被我们的诚心打动了，不再凶巴巴的了，而且一月还给点生活费，有时还给孩子点零食。
我又加了份工作，每天出去扫楼道，背着孩子爬楼梯，小区的大妈们特别怜惜我们，不断接给我们衣物等，渐渐地，一年下来，老板的债还清了，胜利的喜悦无法形容，特别骄傲!
在北京打拼三年，把家里的债也全部还清，那天晚上，以水代酒，用筷子敲着盆碗，好个庆祝!连孩子都参加唱了歌，他佝偻着身子，学我跳孔雀舞，简直像只哗众取宠的大麻雀，东施效颦!我们在那简陋的工人木板房里，又唱又跳，直到累了，困了，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阳光飘进小屋，我们又开始新的一天，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慢慢的，我们手里有了存款，虽然仅仅才5000元，但对我们说已是天文数字，我穷汉子得个驴似的，数了又数，我们每天都充满笑声，我总会唱着歌，跳着舞围着他们转，把他们逗得前俯后仰，直到笑得坐再地上……
【三】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其筋骨……”不知是上天捉弄，还是命运坎坷，他如牛一样的身体，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一个硬硬的包块凸显在皮肤组织下，他不以为然，不疼不痒的，但我心里放不下，偷偷地跑到医院咨询，一盆冷水，浇得我七魂出窍，六神无主，初步确定是肿瘤(俗称癌症)，我简直摇摇欲坠，天塌地陷，我呆思良久，但路还得往下走，病也得看，日子也还得继续!
在我极力劝说下，他答应去医院手术，但他不知病情的严重性，我隐瞒了他，我不想让他坎坷的命运再雪上加霜。只是，我的心在滴血!如履薄冰。手术那天，他还一脸的不在乎，满脸灿烂的笑容，向我和儿子挥着手。看见手术的门缓缓关上，我失声痛哭，但我清楚，我必须坚强，我不能倒下，无论结果如何!
在一个多小时的焦急等盼中，异物被取出来了，放在盛了液体的容器里，让我马上送到大的医院去做病理，看着有些昏迷的他，我不知该如何抉择，他谁照顾?孩子怎么办?真是分身乏术呀!医生看出我的顾虑，热情的把孩子牵在手里，“放心吧，快去快回，天黑赶回来，这里一切有我们!”我深深的一躬，含着泪跑出去，猛回头，孩子懂事的挥着他粉嫩的小手，我的世界一片模糊……
七天该出结果了，他也很精神，特别顽强，没掉一滴眼泪，没皱一次眉头，没喊过一声疼，还时常逗我开心，我嘴巴咧着，心里却是痛不欲生的滋味，所有医生都说状况不乐观，感观上应该是恶性肿瘤，告诉我要有心里准备!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卧不安，又不敢表现出来，那真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我借口去街里，便去取结果，病理通知书上非常醒目的写着:非和协金氏恶性淋巴瘤!我彻底绝望了，欲哭无泪，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觉得从万丈深渊直接打到了十八层地狱!一个导诊把我扶到椅子上，安慰我一番，我一个字也听不进，脑袋炸开锅一样，茫茫然，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我颤抖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心人都送上纸巾替我擦泪，我木然地，任凭她们说着什么，我的心比死还难受!!
下了车，我不敢回医院，不敢面对他那期盼的眼睛，我迷茫的漫无目的的沿着路走着，眼睛哭的又涩又痛，天快黑了，我用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用袖口擦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硬生生地挤着笑容，直到自己觉得满意合格了，才走回医院。他领着孩子正焦急的站在门口眺望着，看见了我，脸上掠过一丝欣慰和愉悦!
我努力保持着微笑，安排妥当，悄悄地去医办室，流着泪把病理呈上去，医生感叹着:“唉!真年轻呀，太可惜了!才三十多岁!”我天旋地转，重重地跌在地上，当我醒来时，他正用温情的一池秋水的眼睛注视着我，用他温暖的手抚摸着我苍白无血色的脸。
他知道了一切，我们三口人抱头嚎啕大哭，医生护士都劝慰着，跟着一起流着泪，突然，一个护士一句话激醒了我:“看你们老这样，孩子怎么办?日子还得过呀!”他也抽泣着:“你怎么这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能倒，对!我必须坚强!我倒了，他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我默默地擦着他的泪，把孩子轻轻拥入怀里，心里默默祈祷着:“上天是公平的，一切都会好的，会有奇迹出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阳光又照进屋内，只是心情不比当初，他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憔悴，眼睛里弥漫着些许的悲哀与失望。愣愣地望着窗外，目光呆呆地游走着，突然，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长出白头发了?”我心猛一颤，赶忙拿起镜子，白发在射进的阳光下那么刺眼，又那么让人心酸!“一夜愁白少年头”的传说，竟真真切切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凄然地笑着，生怕他再增添一份伤感!
医生来了，建议做化疗，说能有百分之一的希望痊愈，我坚定的说:“万分之一也不放弃!”这是他能活下来的唯一希望，也是我们当年立下的誓言:不离不弃!但化疗需要一大笔钱，我只能寻求帮助，我把电话打回老家他哥哥家，这关系他的命运的大事，我必须商量，他们也都惊呆了，良久，说了实话，他爸爸也是肿瘤病逝，人财两空!我必须自己定夺!他们把仅有的5000元钱拿来了，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一次抽血化验的费用!才三天，各项检查就花了八千多，钱也所剩寥寥无几。我陷入绝境，走投无路，心痛到了极点，嘴里全是水泡，我孤独得徘徊着，决定最后一搏!给我的哥哥们打电话。从我嫁给他，我们就没再联系，也没走动过，姐姐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三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她伤心透了……
我哭着拨通了电话，哥哥听了当时就急了，“梅儿，别哭，会有办法的，他没爹没妈了，没人管，他就是咱家的人了，咱不管谁管?这样吧，你们马上办出院，到这来治疗，你嫂子在医院上班有熟人，环境和条件都好，……也不用愁钱的事!抓紧来吧!”
我放下电话，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出了我多天、甚至是多年所有的压抑!我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让他的哥哥带回老家去，我便带了他和孩子，辗转到了哥哥家，嫂子请了专家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又精心研究了最佳的治疗方案!
于是，艰辛的化疗生涯开始了……
为了能治愈，哥嫂们商量决定用外国进口的化疗药物，哥哥的话说:他决定再赌一把!虽然昂贵，但效果甚佳!
化疗药物特别剧毒，它会伤害到身上每个重要器官，所以用药前很谨慎，必须先输一系列的保肝、保肾、保心脏等药物，输了三四天后，所有器官都加上了保护膜，才正式开始用化疗药物，一天输一次，一次输十支，药水是红色的，护士寸步不离，耐心在旁边细心看护，怕有渗出液体，会烧死周围的皮肤组织，后果非常严重，我也不敢眨眼似的一旁死死地盯住不放，唯恐有一丁点闪失。看着那红色的药水慢慢滴入他的血管里，我的心燃起了生命延续的希望!
滴入几分钟，他的身体就开始走了排异现象，恶心呕吐，后来就哇哇大吐，我拎着液体瓶，陪他在水池旁，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鼓励安慰着他，最后，吐的全是苦水了，药物作用，他的眼睛都是微微的红色，有时也发脾气，像只暴躁的公牛，我心疼死了，他折腾够了，就可怜巴巴地含泪望着我，那神情，哀婉又凄凉，我眼前总是迷茫一片，从他做手术，我的眼睛就没阳光明媚过，恨不得把罪分给我一部分!
哥哥嫂子也忙碌着，像个机器，奔跑在班上、医院和家里，不顾辛苦的折返着，嫂子最辛苦，天天上班，还得给他做能滋补身体的鸡汤，大骨汤之类的东西，还得特意从家跑很远的路送医院来，还得给我照顾孩子……我无话可说!也不知说什么!
他也特别乖，吃了东西就马上吐出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吞下去，吐出来，再吞下去……他也在和病魔苦苦地做顽强的斗争!
我们攥紧拳头，相视着告诉对方:人定胜天!
一个疗程终于结束了，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平时牛犊一样的身体，那么无力，那么脆弱，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下来，床单上，枕巾上，到处都是，他的眼睛不再神采飞扬，充斥着无比的伤痛，让人爱怜，黑黑的头发在向他告别，跌跌撞撞的落在她眼前，我赶紧收拾掉，安慰他，大夫也告诉他，化疗结束后，会慢慢长出新发，比原来的更浓更密，他消瘦的脸颊露出一痕向往的微笑!
眼睛更大了，医生的话他都照做，而且做的非常完美，他总不顾一切的大吃，只要说对身体有益，他都去做!在没人的时候，他就悄悄地告诉我，他不能倒下，为了我，也为了孩子!还有帮助他的所有亲人们!我们俩拉了勾，立了誓:不许反悔!不能放弃!我们用心与病魔抗争着，在生命的边缘，不懈地努力着，我们都希望会有奇迹!
这年春节，哥哥们破天荒没回家陪父母过年，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弟弟从远处特地赶回来，说哥嫂们工作太过繁忙，实在请不下假来，父母最后就这样蒙骗过关。我们在哥哥家过了一个团圆年，初三，第二次化疗就拉开了帷幕……
考虑家庭状况，身体恢复的也不错，医生说做三个疗程就可以，哥哥坚决不同意，非要多做两个，“干趴下再补回来，一个坏细胞都不留，必须彻底，不就后患!”所以一共做了五个疗程，在亲人们的照顾下，他恢复的特别好，我问嫂子共花了多少钱?哥嫂笑着保密!
钱有价，但这份沉甸甸的情，一辈子无法偿还!他们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半年的化疗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为了庆祝他重生，哥哥们请了假，开车带他去凤凰山旅游，一直躺在病床上的他，终于又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他看着青山绿水，巍峨的宝塔，叠障的山峦，碧绿的树木，潮水的人群，蓬勃的生命，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他激动地握着哥哥们的手，竟孩子似的哭了，我们却都笑了，但脸上都流淌着无比喜悦幸福的泪!我们不再流浪，回到老家，爸妈年纪大了，这段“故事”没敢告诉他们，他们只知道我们过得很好，挣了钱回来了，他因水土不服，所以有些“未老先衰”!
爸妈舍不得让我们再回农村去，托小表妹在镇上租了房子，安顿下来，表妹夫给孩子托关系找了学校，他的哥哥们雇车送来了一切生活必须品，一切就绪，我们又开始新的生命，新的生活。每每我想起，都会觉得自己又好命又幸福，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亲情最宝贵，让我没齿难忘!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日子也恢复了拮据，我照顾孩子连干点零活，这时我原来的单位来通知，实行了股份制，问我如何抉择?我能怎样抉择?我拿什么去入股?我不能总伸手去跟父母要钱，我更不能总在别人的保护伞下过日子!我苦笑着结束了我的舞台生涯，梦寐以求的工作就这样被我轻描淡写的放弃了。只留下心底的一道深深的疤痕!
回忆有过的路程，每一步都透着心酸和触痛，我成熟了，我不再是小鸟依人的娇公主，我懂得怎样去面对生活，深思怎样走好每一天。路，需要自己走!我的人生需要我自己描染!
每次暗夜辗转的时候，我总会浮现出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的童话故事，几只可怜的小蝌蚪，被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带离了它们生活的水塘，放在一个有点雨水的石洼里，男孩最后忘记给它们找大池塘的承诺，那仅有的一点雨水，被太阳蒸干，在烈日的烘烤下，小蝌蚪拥抱在一起，在热气的蒸腾中，它们看见小男孩走来，带它们去了大池塘，，它们微笑着:“让我们做一个美好的梦吧!”我也仿佛看见我正在在舞台上驰骋，叱咤风云!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就让我也做一个美好的梦吧!”
一个人的成长，要经过千锤百炼，甚至是魔鬼般的炼狱!这老天就抓住他不放了，还是再次考验我的坚强。一个急促的电话又一次打破我生活的宁静，他开车在承德把腿碰折了，一次次的打击，让我变得十分镇静，我收起软弱的眼泪，领着孩子直奔医院。他痛得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见了我和孩子，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的泪又不争气的在他面前如雨急下……
一治就是三个月，每一天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还得接送孩子，他为了让家庭条件快点好转，背着我在外耍钱，把老板一车的玉米都赌进去了，每月偷偷地从工资扣着还，就瞒我一人，结果他出事故，老板摊牌了，不给任何的治疗费用和护工费!我简直出离愤怒了，瞬间觉得活着都没有意义了，我真是身心疲惫，真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痛哭一场，或是爬上山顶，大喊:“我——好——累——”
每天为了他，忽略了孩子，孩子感冒发烧，连续十多天都不退，最后也住进了医院，扁桃体发炎化脓，必须手术摘除!真是雪上加霜!我呆呆地，行尸走肉似的在医生的指引下签了字，把孩子送进手术室。我已经为他和孩子签了三次字了，我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来，他也惭愧的扶着墙来到手术门口，陪我静静地等着，我的心麻木了，都觉不出什么是痛了，只是觉得心里漫天飞雪!
医生怜悯我，把他们爷俩特殊安排到一个楼层，方便我照顾，护士们只要能做的，都替我办好，有时还给孩子讲故事，哄他玩，输液怕他哭，总是逗他笑的时候就一下把针扎上了，孩子的老师还送来了一束鲜花，在病房里开的那么灿烂，亲朋好友也都知道了，送来了安慰和问候。帮我一起度过难关，走出困境。连八十多岁的三姨都由儿女搀扶下来探望，送来了充满寓意的苹果(平安)，大枣(早好)!我的心慢慢复苏了，被这浓浓的情义所感动!
我知道，困难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必须坚强挺过去，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在医院度过了寒冷的冬天，迎来了灿烂的春天!是啊，黑暗即将过去，黎明还会远吗?
我们三口人，又一次手挽手越过这道“深沟”!
我们遵循医生的话，每一年都定期给他做检查，第一次检查时，我的心紧张的都要停止了，不敢呼吸，就怕再一个晴天霹雳，把我击倒，再把我打回原形。
但是，结果是可贺的，消息是喜人的!身体倍棒!没有一点迹象。
医生看着病历，都翘大拇指说:“真是奇迹!”我喜极而泣。拉着他的手，疯跑了好远好远，跑累了，躺在凉凉的土地上，都不觉得冷，我们抱头又痛哭了一场，然后疯子似的，又哭又笑。他刮着我的鼻子，我拧着他的脸，然后，挽起胳膊，静静地，静静地走在路上，任思绪肆意飘飞……
为了改变家庭状况，父母哥弟们坐在一起商量，凑钱给他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因为在这闹市靠打工挣钱根本不够，姐姐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她的怨气早抛九霄云外去了，给拿的钱最多!表妹买了新房，还是硬挤出一万元，送到我手上，他哥哥们没钱，但也都担保给借了贷款，还有他远房的哥哥、叔叔们，都慷慨解囊，大力支持。在所有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凑足了41万，把漂亮的车接回了家，从此，车就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车轮滚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我们每天都充满快乐，积极向上的状态，幸福而又踏实，我们苦干了几年，还了所有车款，而且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我的家人都离我远，他的哥哥们就成了我生活的依靠，只要我用钱，他们就是我的“活动银行”，不管有没有，他们总会及时把钱送到我的面前，每次回去和他们相聚在一起，那其乐融融的场面，都让我感动，我对他们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一起说笑，一起打扑克……从不拘束，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
我们没有惊天动地的日子，但能活在当下，就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我们也不是富豪，但我们有比富豪快乐的希翼!最自豪的:我们拥有新的生命、最难忘的阅历、最温馨的家庭、共患难的故事、最真挚的亲情!……
一年又一年，如今整整七个年头过去了，一切都平安无事，我们每一年都是崭新的一年，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每次检查完毕，我们依然喜欢手挽着手，静静地、静静地一路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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