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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谢燎原:托呆囡——叶苇

  • 作者: 念1031
  • 来源: 原创
  • 2019-05-18 17: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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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托呆囡叶苇在前面走着,外婆跟在后面。

      山坳里飞过来一只大鸟,灰头灰身,翅膀扑闪,盘旋着,从她的头顶上飞过,旋即飞到前面的山坳里去了。托呆囡看到了,也张开了双臂,仰起了头,追着鸟跑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随着她的伸展的双臂往上提了两寸,青涩的肚脐眼露了出来,像一只惊恐的眼睛,和外面的世界互相对视着。外婆在后面跟着她,放快了脚步,喊道,这个托呆囡,仰着头跑,小心跌着——看你那豆腐样的皮肤,倘跌个疤瘌,以后怎么嫁人?

      托呆囡是有名字的,叫叶苇,可外婆就是要喊她托呆囡。为此,妈妈和外婆说过,不能喊小苇托呆囡,喊她托呆囡,就是喊她傻子,可外婆依旧是这样喊她,一次说到这事的时候,妈妈的语气不太好,几乎是要和外婆吵了。外婆笑了,对妈妈说,亏你还喜欢看书,咱老家话里,托呆囡不就是你那些书上说的傻丫头一个意思么,那也是有些爱惜的意思呢。妈妈说,那也不能这样喊她,她有自己的名字的。外婆应了,笑着,拍了托呆囡的肩膀,说,好,喊她叶苇。心里却说,叶苇,叶苇,叶家的祖坟没冒烟,这么大的囡,还开不了口说话,不是个托呆囡是个什么?

      暑假开始的时候,外婆和妈妈商量,让托呆囡跟着自己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外婆说,该回去看看了,这时节,家里的玉米要锄了,还要给板栗树施的肥,早板栗也该熟了,要回家收点板栗了,早市板栗能卖上价呢。妈妈和爸爸商量了几次,同意了,嘱咐了外婆许多话,让她不要让托呆囡到家里门前的小水渠前面玩耍,又说不要让村里的狗接近她,还上超市买了一大包她喜欢的零食,给外婆一道带去了。

      这样,托呆囡跟着外婆来到了乡下。

      外婆家在山里,屋后有一片的板栗树林,白天是一拨一拨的知了叫。托呆囡在家里没有听见过这个阵势,用双手使劲地捂着耳朵,待知了声退潮后,才将双手拿下来,双眼对外面看看,又一拨知了叫声平地响起,若潮水般涌了过来,淹没了她的耳朵,托呆囡急急地再次捂上了耳朵,抬头惊恐地看着树,却看不见一只知了。

      外公到人家帮忙盖房了。乡下的家里现在只有外婆和托呆囡两人,托呆囡像是外婆的小尾巴,总是跟在外婆的后面,只不过这尾巴不会说话。房前屋后,常听到外婆一人大声喊着托呆囡,接着,就是外婆大声地叨叨。

      托呆囡永远是微笑着的,几乎没有不微笑的时候。她白皙,安静,从来没有一声言语,她的两颗小虎牙整日里露着,被她噙在嘴里,睡觉的时候她的嘴巴才将它们盖住。村里人见到托呆囡,会停下脚步,端详着她,说她漂亮,又降低了声音说,好可惜。

      这时候,她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等外婆,一阵山风吹过,树叶微微摇晃,托呆囡身上的粉色的大嘴猴体恤衫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外婆一眼瞥到她的胸前——那里,已经生出了两个小小的莲蓬。外婆想,托呆囡十二岁了,虚岁十三了,是个该有月水的大姑娘了,以后,哎——外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外婆知道,托呆囡虽然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一句话,但是,她的身体现在就是一株灌了浆的稻子,饱满水嫩。她长得这么水灵,若是能开点窍,将来能嫁人,生一个正常的娃娃,后半生或许好点,到老还是有点指望。

      外婆带着托呆囡来到离家不远的一片玉米地里,找到几根熟的玉米,掰了几根,放在篮子里。她将篮子交给了托呆囡。外婆说,囡啊,外婆知道你喜欢吃玉米,你尝尝外婆家的玉米,肯定比你妈在城里超市买的那冷冻的玉米好吃。托呆囡看着外婆,没有言语,只是微笑。她接过外婆手上的玉米,立刻就往嘴巴里塞。外婆一把夺过,说这是生的,真是个托呆囡。一下子,外婆想到托呆囡的将来,她的眼睛觑了起来,看着远方,停下了叨叨,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

      托呆囡从小是外婆带的,除了农忙,基本都在城里带她。刚出生的时候,她一点不乖,白天夜里地闹人,吃饭睡觉都是一家人轮番上阵的,后来就渐渐地乖了,不闹人了,乖到不说一句话,连爸爸妈妈也不会喊,也不会喊外婆,不知道说肚子饿要吃饭,口渴了要喝水,一家人当她是个哑巴,可是屋外有大一点的声音,她就捂起耳朵。外婆想,自己的女儿聪明伶俐,怎么生个这样的孩子,用老家的话说,不就是个托呆囡么?来城里后,她为此特地回家了一趟,到老家牛角山上的庙里烧了几注香,千恩万谢地让菩萨保佑她的这个外孙女。

      爸爸和妈妈悄悄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吵过几回,外婆在厨房里都听到了,爸爸说一定是外婆带她时候整天不和她说话,让她一个人在那里玩,说外婆没有什么文化不会带孩子。妈妈生气了,哭闹着和爸爸大吵起来,有一次竟然说要离婚。外婆也气,想到,自己再没有文化,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到底不是睁眼瞎呢。也不知带你的这个托呆囡要多高的文化,自己的种子不好,倒怪了别人。

      后来,外婆跟着爸爸妈妈一道,抱着托呆囡辗转了城里的几家医院,医生听了爸爸妈妈的叙述,又对托呆囡看看,拿着本小人书和一堆玩具让她玩了一会,连个片子都没有拍照,也没有卷子袖子抽血化验,就说托呆囡得的是一种病。这种病也怪,胎里带的,而且到现在没有药可以医治,病的名字叫自闭症。一家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病的名字。医生还说,这样的孩子,全世界都没有药能治疗,弄不好,一辈子就靠人照顾了。妈妈听了,带哭地问医生,女儿还有救么?医生让他们带她去康复教育机构去康复训练去,说训练好,生活是可以自理的,也可以上学。妈妈又问了医生很多问题,医生说这个病是天生的,与后天的养育无关。外婆听懂了医生的这句话,瞥了女婿一眼,觉得医生为她昭了雪,但她看着一边微笑着一脸无辜的托呆囡,心被揪着痛。妈妈当时就蹲在地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爸爸的眼睛也红了。

      那天,外婆突然想到了村里的一个青年,那个傻子长来,她心里有底了——自己的女儿生了一个傻子,长来一样的傻子,什么自闭症不自闭症的。想到这里,外婆到镇静了,那个长来,二十多岁了,可以骑着自行车满村里跑,走到谁家门口,见到人家树上的梨子熟了就问人家要,人家舍不得给大的,摘了个小的递过去,他还嫌小。村里人都说,长来精着呢,他是装傻。

      冬去春来,外婆始终在城里带托呆囡,她和妈妈爸爸一道,陪着她到康复机构去训练,几年过去了,托呆囡金口玉言,到现在依旧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没有喊过妈妈爸爸,也没有喊过朝夕带着她的外婆一声,连吃饭都是外婆一勺一勺地教她吃,教了半年的时间才会的。外婆这才感到,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和村里的长来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天下午,托呆囡睡了一觉。屋外的四周寂静辽阔,板栗树上的知了都噤了声,院子里的几只鸡在落寞地走着,懒懒地觅着食。外婆给她洗了一把脸之后,就和她一道到自家的玉米地来锄玉米。外婆和托呆囡来到地头边的一棵大树下,在树下铺了一块塑料布,让托呆囡坐在那里。外婆自己拿出了一对花布袖套,套在胳臂上,又弯下腰将裤腿塞在袜子里面,将托呆囡戴过的旧的麻编帽戴在头上,将一条潮湿的毛巾挂在脖子上。她对托呆囡说,托呆囡,你在这里坐着等着外婆,外婆家的玉米要锄土了,不然,杂草太多结出的玉米又小又稀,还不甜。也不知道哪个说的,玉米棵里的草不要锄,不锄草怎么行呢?草是要和庄稼抢肥料的。

      外婆和托呆囡说着,也不指望她能答话,可她会笑着看一下外婆。

      玉米地的玉米和比外婆个头要高一点,行距倒是疏疏的,外婆这样可以一眼看到托呆囡。

      外婆锄一会,就扭过头大声地和托呆囡说着话。她用毛巾擦了一擦头上的汗,将手杵在锄头把上,对树下的托呆囡远远地说道,你那个康复学堂里有玉米的图书,还有塑料做的像真的似的玉米,可你就是没有看到过真的玉米是怎么长出来的,你看,外婆家有这两垄玉米,你要是在外婆家,够你吃的。吃不掉的外公就会拿到集市上去卖,我们家这个玉米品种好,能卖个好价钱呢。

      外婆又锄了一会,走到一棵玉米跟前,用砍刀砍下了一根玉米杆子,来到了大树下的托呆囡跟前,她用毛巾擦擦头上的汗,对着托呆囡说,托呆囡,你大了,都十二了,也可以帮外婆干点活了,你要是能帮外婆锄一会,外婆就可以歇一歇了。停了一下,想想又笑了,说你这个城里姑娘,细皮嫩肉,嫩豆腐样的,你就是会说话,外婆也不会让你干这些活计的,你爸指不定要你考个好大学呢,又不是饥荒年代,哪里会让你干这些?

      托呆囡坐在树下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她依旧不看外婆,仿佛一天到晚有什么值得会心的喜事,白里透红的脸上浸着细细的汗珠。外婆说道,托呆囡,你真是懒,太懒了。这样看,你连长来都不如呢,长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到田里给大人送饭了。想想又说,都说长来傻,其实他一点都不傻,玉米杆甜都知道,常在地头拔人家玉米杆子嚼着吃,他可是知道,那个味道,赛甘蔗呢。

      外婆将手上的玉米杆子用力往膝盖上一折,将玉米杆掰成两段,递给托呆囡一段,另一段放到自己的嘴巴里,吧嗒吧嗒地嚼给她看。

      她用牙齿咬着玉米杆,嘴巴吸着里边的甜汁,说道,托呆囡,你城里有数不清吃的东西,可没有玉米杆子吧,你也尝尝味道,你爸你妈也不在,就咱俩,你别嫌不干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快咬一口试试。说着,就伸到托呆囡嘴巴边,托呆囡竟然了张开嘴巴

      一阵南风吹来,将外婆和托呆囡的头发都吹乱了。远处的山道上,有一个移动的小小的穿着花衣服的人影,是村里一个妇女从自己家的菊花地里采菊花回家,她远远地和外婆打着招呼,每一声都有着山谷里的回音,像是一个人在学人说话:——锄玉米呢?——是哦,外婆回着,也将双手括在嘴边对她喊道——摘菊花呢?——是喽!——今年菊花怎样啊?——哎呀,虫子太多了。

      这会子,树上的知鸟的叫声也停止了,田间地头间没有声音,只有风中的树叶有时在沙沙作响。外婆和那个远处的那个村妇的说话声被风推搡着,搓揉着,重复着,又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也传到了托呆囡的耳朵里,要不然,她怎么会对着那边看起来了呢?

      那边人又说话了——带着托呆囡锄玉米地啊?——是啊,不带怎么办,放家里不放心呢!——还不歇歇么,该回去煮粥了。——今晚要热了,“南风没有老婆”,——是喽,南风没有老婆,南风和我们一样要回家自己生火烧饭哦。

      托呆囡笑起来了,笑得很应景,仿佛是听懂了外婆和那个村妇的对话。外婆知道平时她也喜欢笑,可都没有这时候的笑让人感到会心。

      外婆也笑了,笑出了声音,几乎是开怀大笑,如同孩子用扁圆的鹅卵石在河边打的水漂,一漾一漾地跳得很远。原来,外婆说话的时候,托呆囡看着她,然后把手上的毛巾递向外婆。外婆一愣,这样的场景是外婆没有见到过的,她一把抱住了托呆囡,我的心肝宝贝——难道你知道外婆热么,要不然,你开窍了?

      远处山路上的那个村妇竟然也听到了外婆的笑声,飘来声音道,——笑啥啊,捡到钱啦?外婆转过头去,说是啊,捡到钱了,捡到金子了!你看这个托呆囡,晓得把毛巾递给我呢。她是让我擦擦汗。

      外婆和托呆囡往回走了,夕阳在她们的背后火热地铺照着,树叶不动了,南风渐渐隐去,晚归的喜鹊和知鸟一起聒噪着,莫不是在开庆祝会吧。

      外婆一路和托呆囡说着话,托呆囡依旧一言不发。外婆用手上的毛巾不停地给托呆囡擦着汗,其实,托呆囡脸上这时候没有什么汗,倒是外婆的脸,红扑扑的,泛着红色的光。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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