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爷走了。
临闭眼时对他儿子成说,我呀!到那世没脸见你爷。眼泪在苍老布满皱纹的眼角上停滞着,张着干瘪的嘴一歪头停止了呼吸。成一脸茫然,他咋说走就 走了呢?这句话也给成留下一个不解的谜。
清明前,回乡下扫墓时见到道爷时,他坐在门前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天气早已春回大地了,他还披着一件棉袄,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和老树皮很相衬。他说,年后大病了一场才下床三天。我说,道爷您今年高寿了。我呀,今年93啦。其实我清楚地知道,道爷生于民国15年(1926)。春节前我回村见到他,他回答92啦,每次见到他时,这就是我的开场白,也是我考验他是否糊涂的一招,如是多年。拂面而来的杨柳春风像氧气一样,他每说句话总要手捂着胸口,张着嘴一吸气一提肚子,我真怕风停下来。我说,天暖和啦,身体就会好起来。您呀要活120岁。嗨!活多大是大呀?说话时还是手捂着胸口,张着嘴一吸气一提肚子。按照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俺呀多活20年啦!说话间,他把右手的拐杖递到左手,右手举到我眼前,正反了四下。奥!巴掌一正一反如此两遍,刚好二十。
他拉着我的手继续说,说的有两个小时的话。期间我很怕他的肚子提不上来,他说他的家,说他的父亲。从民国一直说到解放后,说到1951全县53个乡轰轰烈烈的开展土地革命运动,说到他家差点没被划定“四类分子”中反革命分子。这时候他老泪纵横,他是怕别人看到,让我搀扶着回到屋里说。我搀扶他时,他执意要自己搬着屁股底下的板凳,凳面已被岁月和屁股磨得光滑。
我说您家怎么差点被划为“四类分子”呢?道爷抖抖了嘴说,在俺小的时候就知道俺爹就在外面漂泊,不知去向,1949年解放才回的家,说是自己在外面逃荒。1951年开展土改运动之际,一天晚上俺爹给俺说,他过去干过民国某乡政府的买办,“运动”来了即使不被枪毙也会连累整个家。说完俺爹在梁头上挂个绳子,脚踩在板凳上,双手在脖子下面攥着绳子,眼睛不舍地看着我。我飞起一脚把俺爹脚下的板凳踢飞,蹲在地上,一直等俺爹断气。我说,您怎么忍心?道爷说,他要不死,会给俺一家人带来灾难。这是俺心头多年的病,谁都不知道,这个天大的谜今个给你说了,一条人命啊!道爷蹲在地上抱着头,声音沙哑且低沉。屋里没有春风,他依然手捂着胸口,张着嘴一吸气一提肚子。
现在这个谜我是否告诉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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