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啊,流吧!
你怎么不流呢!
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欢乐的果子。
——闻一多
在安庆的远郊,有座风光旖旎的山,叫花山。奇峰怪石,林木葱笼,修竹妙篁,四季花香,和它的名字一般美丽。
花山乡中心小学就在花山脚下,它所属的飞鹅教学点却在十几里之遥的林家山顶上。这个教学点是为方便花山村第十、第十一组三十户人家子弟读书而设立的。学生不足三十人,而又是一至五年级全齐的多级复式班,教职员工都是一个人。去那里,要绕过伸进广阔圩荡像飞鹅头似的一座山的山脚,沿着匐伏在柴棵间的羊肠山径,翻越两座山岭,才可望到掩映在竹木苍涛中的几幢农舍和挤挤拥拥在山坳间的田地和池塘。这个教学点三面环山,一面濒临美丽的菜子湖。山势林木原生而亘古,幽静而清润。巨石叠成的山峰,布满铁锈色的藓苔,岩缝、石壑生长着怪木奇花,杜鹃、蔷薇,各种藤和野果。春天,杜鹃驮着春色,开得绚丽烂漫,丛丛簇簇,如雾似锦,红玛瑙般的花骨朵,聚成花穗,犹似燃烧着束束红烛;深秋霜叶,有如夕阳般辉煌明艳。这里没有嘈杂的市声,没有马达的轰呜,没有污染。厌烦了闹市喧嚣的人,偶尔来到这儿,会突然感到一种清润、宁静,会脱口赞叹:这是多么美的所在呀!可由于这里交通闭塞,又是血吸虫病流行区,没有老师愿意到这个教学点任教,即使不得已被派来的,也是今天来,明天就闹着要走。有的人连一学期也没教完就拼死拼活下山去了。这儿的教师像走马灯似地调换着。但有一个弱小的女人,她来了,她在这个教学点却一教就是二十年。
花山是革命老区,山上每一块石头几乎都有烈士洒的鲜血,也许正因为这样,花山的杜鹃才如此般殷红。为了使老区人民的子弟受教育,造就他们成为新的一代有文化的建设者,五十年代初,乡党委就设立了这个教学点。可许多人都向往城市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一些青年教师把远郊和近郊的学校,只当作进入城市的试验和过渡。飞鹅教学点留不住人。1969年冬天的一场大雪,压塌了教学点的校舍,更使得一些人畏之如虎狼,谁也不肯上山任教了。公社党委为此伤透了脑筋。他们想到了青年女教师汪秀春。她1963年毕业于桐城师范,在她六年的工作期间,四次调动,每次调动,不管条件好坏,环境如何艰苦,她总是不吭一声就去了。这次调她去,也是如此。不是她喜欢调动,也不是她没有困难,这年,汪秀春28岁,有两个孩子,大孩子不到三岁,老二刚刚四个月,要她离开和她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丈夫和他们共同生活的婆母,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去到离他们20多里外的深山老林里工作,困难之多是可想而知的,她如不去,也还是有很多理由的。可她没有吭一声。那是狠抓阶级斗争的年代。她家富农成份,丈夫家又是地主,她不去最艰苦的地方,谁去?她敢不服从组织调动么?也许组织上就是冲着她出身不好,不敢说个“不”字才决定调她的呢!她只好安慰着自己,人家都不愿去,组织上派我去,这说明组织上看得起我,信任我,认为我比别人强,具有战胜困难的力量。如果我不去,他不去,谁去教育那里的孩子呢?让一切该受教育的儿童都受到教育,是一个人民教师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她毅然地接受了这个挑战,她决心用努力工作来证明,我汪秀春虽然出身不好,但我不是软骨头,我有一颗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心!
春寒料峭。丈夫一头挑着她的行李,一头挑着一只摇篮,她抱着孩子,上任来了。爬山爬得浑身发热,汗水湿透了内衣,她一点不感到冷。山民们迎着他们,簇拥着他们进了“学校”!原来的学校墙倒壁倾,这个“学校”,是从前的林氏香堂脚屋,吃大锅饭那会,又作过食堂,没有窗扉没有门,空荡荡,黑黝黝的屋子里只有九张残破不全的课桌,阴暗潮湿。她的心不由一冷,眼泪就要滚下来。
她忍住了。婶子大娘们挤了一屋,有人接下了她手里的孩子,有人拿了扫帚帮助收拾屋子,很快,就把床铺安顿在教室横头的小屋里了。有人捧来了一葫芦瓢米,有人送来了几个蛋,有人端来一碗酸咸菜。她刚刚寒浸浸的心转暖了。安顿好了,丈夫就要返回去。生产队的会计吩咐老婆回家去做饭,告诉她:“汪老师,你别急,房子我们就派人来修,锅灶未砌成之前,你就在我家搭饭。”
仿佛有股暖流,缓缓流进了她的心田,她浑身热了起来。我会爱这些纯朴的人们的!她对丈夫说:“你莫担心我,我会慢慢习惯这里的!”
上山的第一夜,她至今忆起,仍然悚然。
山里的夜来得特别早。太阳未落山就起风了。竹涛、林涛像山呼海啸一般,夜幕就携着沉重的山影逼进屋里。没有电灯,风从瓦隙、墙缝涌进来,煤油灯被吹得颤颤抖抖。她把孩子放进摇篮,坐在灯下,一下一下踩着摇篮的脚踏,边摇孩子,边构思着如何开展工作,走访、摸底、熟悉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孩子。每一个适龄儿童都背上书包欢跳着走在山道上,教室里拥拥挤挤的小脑袋,就像山坡上开得灿烂的杜鹃花,每个孩子都有张课桌和凳子,屋顶有几块明瓦……她沉浸在希望的憧憬里。
突然,隔壁教室里传来可怕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有人拖着沉重的链条,煤油灯伸缩了几下就倏地灭了。她的心立时紧缩起来,所有的毛孔一齐收紧了,头发和汗毛陡地竖了起来,心脏也仿佛突然间停止了跳动。她连忙俯下身,用身躯护卫着摇篮中的孩子,浑身颤栗。俄顷,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风也息了,整个山村仿佛突然沉入了静谧的湖底。她的心发着颤。她抖抖索索划着了火柴,点亮了灯。又坐到灯下,继续刚才的思路。忽地,有门轴转动的声响,和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她的心又一阵发悚,她抱起孩子,坐着不敢动。孩子被她抱紧了,不舒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挨到床边,和衣躺下。
灯又被一阵风吹灭了。一声接一声动物的怪叫仿佛就来自墙外,刚刚睡着了的孩子吓得又哭了起来。她一骨碌坐来,把孩子抱在胸前,轻轻拍抚着。“嗬嗬……”“哇——!哇!”“呀……”各种不同野兽的叫喊声来自远远近近,有的像在哭,有的像在呼喊,有的像呻吟。她安慰着自己,别怕,黑夜本来就是野兽们活动的天地,它们趁着夜色出来觅食,寻找配偶……这是它们在说话。可动物的喧啸之声仍像一把铜锤猛击她的交感神经,她仍然毛骨悚然!她不停的自勉着:我不怕!山民不怕它们,我也会不怕的!可泪水却像暗河那样无声地流淌着。
第二天一早,就有位潘奶奶来探望她:“老师,夜里怕不怕?”
她没有说怕,只说:“我好像听到铁链的声音。”
老奶奶大惊失色:“哎呀!不好了!那是饿鬼在找食呀!那年,吃食堂,饿死了……”
她心里虽然发悚,但她连忙打断老人:“老奶奶,我不相信有鬼!那是迷信,我不怕!”
老奶奶还是不放心:“今晚上上我家住吧!”
她很感谢老人的一片好心,但她不能让人家认为:老师也怕鬼!她要在山里立下脚根,首先就要战胜山里动荡喧啸的夜!不能被吓跑,这儿的孩子需要一个爱他们、教他们知识文化、把他们引向现代文明的老师。她对潘奶奶说:“我会习惯的,谢谢您!”可那晚,潘奶奶还是硬叫她的孙女儿来陪她了。
花山大队的党组织很重视教学点的工作,他们很快修复了校舍,修好了残缺不全的课桌和部分生活用具。帮助她解决了柴米油盐。山民们还帮助她熟悉周围环境和人事。为了动员所有的适龄儿童入学,她先找两个队的会计了解社员子女入学情况,初步摸清了学龄儿童名单和中途退学的学生名单,请生产队的干部帮助动员。队干部逢会插一脚,宣传上学的意义,还为部分特殊困难户的子女解决了学费,对许多家长有很大的触动。
她抓住这个时机,在学生骨干的陪同下,挨门挨户动员学生入学,使得大多数儿童按时到校了。但还有六个孩子未能上学。她为此非常不安。组织上把她派到这里,就是要普及这里的教育,不能让一个孩子留在校外!决不能造就一个新的文盲,那是失职,是犯罪!她每天抽空到这六个孩子家里去一次,经她耐心的劝说,有些家长终于同意让孩子上学了。这个小小的胜利,坚定了她的信念。只要工作做到家,就能实现她的目标!但仍然有些孩子不能上学。学生程庆英的继母硬是不让她上学,她早上接学生时去她家劝说,下午送学生回家也去她家动员,又与生产队干部联系,解决了她的学费,她又为小庆英付了书本费,使得她家长再也不好意思不让庆英上学了。
第一个学期的入学率达到100%。
她20年如一日,没落下一个适龄儿童,就是商品经济渗入山村的当今,在各地学生大量流失的形势冲击下,她所在的教学点,没有一个学生流失。入学率始终保持着100%。她为留住学生,呕尽了心血。
经过调查,她了解到影响适龄儿童上学的原因:有些家庭缺少劳力,孩子是家庭的辅助劳力,家里需要他们放牛,做农活,白天没时间来上课。有的人家没有老人,大孩子要带小孩子。为了使这些孩子也能进学校读书,她采取分别教学的方法。白天要干活的学生,她就晚饭后给他们补课,每晚学两小时;要放牛的孩子,她采用灵活的授课方法。山民大老林有三个孩子,养了三条牛,在她的动员下,已有两个来上学了,但他要留下大女儿林美兰放牛。“汪老师,不是我不想让孩子念书,都念书去了,我这三条牛谁给我看?三个孩子都念书,我也拿不出许多学费呀!您就体谅体谅我的困难吧!”这的确是个实际困难!但她不能让这个小女孩成个睁眼瞎呀!再多困难,也不能落下这个孩子!她想出了个解决办法,去同家长商量。上午放牛下午来上课,下午要放牛就上午来。如果上下午都不能来,就晚上来。落下的课,她负责给补上。她又求队干部给这个孩子解决了学费。家长再也没话说了,只好让她每天上半天学。学区同年级统考,林美兰各种成绩还都在八十分以上呢。
对于要在家带弟妹的学生,她允许他们带弟妹来上学。为了课堂的正常秩序不受影响,晴天,就让小朋友们在外面稻场上玩,她抽空把他们组织好,不让他们影响哥哥姐姐上课;雨天就让小朋友在她房间里玩。她那不足12平方米的住房,总是被弄得遍地狼藉,乱七八糟。有的小朋友的脸弄得像大花猫一样。她就得把他们洗干净;有的屎尿拉在裤子里,她就要给他换下来洗净晒干,把自己孩子的衣服给他们换上;为了不让他们饿了哭叫,影响他们的哥哥姐姐上课,还要替他们煨粥热饭,把他们喂饱。每逢雨天,还要帮学生把他们的弟妹背回家去,只要他们能来上课,只要能留住他们,她什么都乐意干。
复式班很不好教。一至五年级都有,经乡教委的努力,从1985年开始,飞鹅教学点只教一至三年级的学生。四年级开始,就到十多里外的中心小学就读。不管是她送到中心小学就读的学生,还是她教的学生,她总是竭尽全力让他们上完九年义务教育。也不管她教几个年级,她也严格要求教学质量,可教师就她一人。她把主要精力都用在研究教材、研究教学方法、研究如何搭不同年级的课程的进度。她除了用公费订了《安徽日报》、《安徽教育》,还自费订了《人民教育》、《小学教学》多种有关教育的刊物,特别注意复式班的先进经验,她也不放过学区或中心小学组织的教学活动,不论是十几里外的中心小学,还是20几里外的其他学校,她从不缺席和迟到。除了这些活动,她不轻易下山,星期天也不例外。她和孩子们的口粮和日用品,不是托周围群众代买,就是由相隔20里地的爱人星期天跋山涉水送来,挤出一切时间消化教材和研究教学方法。经过她长时间的努力,她渐渐摸索到了复式班教学的一些规律,掌握到动静的有机配合,体会到授课好比弹钢琴,要使复习课、预习课、上新课协调起来。她教出来的各年级学生,学区统考成绩普遍优秀。为了学习他人的教学经验,险些送掉了她第二个孩子的命。
那年,她家老二刚刚三岁,山下的中心小学举办观摩教学。她把学生的课安排在星期天,把老二托付给张奶奶。张奶奶一转背,孩子就不见了。老人找不到孩子,急得团团转。她突然想到门口的池塘,莫不是掉到塘里去了!她跑到塘边去找,吓得大喊大叫起来,孩子果然落水了,只有一只脚还露在水面上。她不顾一切扑向塘水。可她是个小脚,又不会游水,不但救不了孩子,自己反而喝了水。在附近田里做工的山民,闻声急忙飞奔而来。唯一的一个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就跳进了齐脖深的塘水里,抱起已经人事不知肚子胀得像水牛肚子般的孩子,上岸进行急救。他把孩子的肛门堵住,轻轻按摩。孩子腹中的塘水,才慢慢往外流。待她从山下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
全村人齐心协力救活了她的孩子,她感动得泪水“叭叭”而下,她又一次暗暗下了决心,要加倍努力工作,把山民们的子弟个个培养成全面发展的人才。
复式班的老师,本应是全才。可她学生时代对音、体、美重视不够。她只得下决心从头学起。她抽空钻研教材,挤出时间去学校本部向有关学科教师请教。特别是体育课,山区条件差,她就采取既不脱离体育教学大纲,又结合山区特定实际环境,带领学生们开展登山、做体操、跑步、投掷多种活动,来增强学生的体质。1982年学区举办的小学生田径运动会上,她的学生刘子九、许进生在一百米短跑和手榴弹投掷中分别获得第一名。
1972年,大队分得一只有线广播喇叭,送给了学校。这是学生们了解国家大事,观看外部世界的唯一窗口,还能欣赏到音乐,听到故事,孩子们十分喜爱它。她也十分珍贵它。一天夜里,雷电交加,联接着它的电线,跳跃着蓝阴阴的火星,她怕雷电击坏了它,更怕引起火灾,烧毁学校,她立刻想到,要拽断电线。她把桌子拖到广播剌叭下方,再在桌上加把椅,她正怀着老三,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不顾自己的安危,爬了上去。电线扯断了,她却从上面摔了下来,立时昏死过去。她自己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醒过来时天都亮了,她爬不起来,两腿上肿起了巴掌大紫块。她深信,只要自己不辜负生活,生活也决不辜负她,她每年输送给学校本部的学生,由于基础打得好,直到上了中学,学习成绩还都是好的。
她的时间总不够用,只好宵衣旰食。山村进入了沉睡的梦乡,她还在灯下;鸡叫三遍,她又准时起床,做好早饭,处理好家务,让孩子们吃饱,天才大亮,20年如一日。冬天,苍茫的群山刚刚开始泛出淡淡的紫色,菜子湖还笼罩在浓重的晨雾中,她已走在铺满厚厚霜花的山路上,她去接学生。寒霜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山道两旁的柴棵被搅得“哗啦、哗啦”飞溅起雪霰。20年风雨无阻。山里有虎豹、野猪、豺狗,又没有正正规规的道路,出门就是池塘,又有毒蛇和狂蜂,她无时不牵挂着孩子们的安全。特别是那年暑假,山上出现了疯狼,村里好几个人被咬伤了以后,她更是加倍小心,她不让学生们独自回家,独自到外面活动,早接晚送。每当山洪暴发,她要把他们一个个背着涉过汹涌的洪水,送到他们的父母面前。
她爱学生,就像爱自己的儿女那样。刚上学的一年级学生,要大小便,又不敢举手,常常把屎尿拉在裤子里,虽然第一课她就在宣布课堂纪律时招呼过他们,可每学年开始的时候,总还会出现这种现象。她一点不嫌弃他们,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烧盆热水洗净他们身上的污秽,换上自己孩子的衣服,把脏衣服拿到塘里洗清、晾干。
前年端阳节,刚放学,孩子们还没走。三年级的学生林庆友去厕所,被马蜂蜇了三下,立即红肿起来,疼痛难当。天气又热,他大哭起来。待她赶到,他已昏倒在地。她赶忙把他抱在怀里,一边请人去喊赤脚医生,一边进行急救,用手掐“人中”穴,用嘴去吮吸蜂子螫的毒液,涂抹清凉油。赤脚医生给孩子扎了几针,孩子才醒过来,哭了一声,就剧吐起来,吐了她一身,她没去换衣服,继续协助医生打针、喂药。林庆友没事了,可她的嘴却红肿了起来。
汪秀春深爱她的学生,也深爱山民,他们之间不分你我,像一家人一般。她的孩子们吃的是商品粮,寒暑假,她也要孩子们参加队里的劳动,从来不计工分,甚至山民们患了血吸虫病,她也不例外。村民们有自留地,也给她分块菜园。她用她的真诚善良的心在学生和家长们心中竖立了一座碑。他们敬重她、爱她、信任她,她已不单单是他们子弟的教书先生,而且是他们林家山德高望重的户长。谁家有难事,谁家有纠纷,邻里间发生了口角,无不来请她出面调解,她一出面,就会迎刃而解,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天夜里,和往常一样,黄昏时候就起了风。她早早关了门窗,在灯下备课,一坐就忘了时间。12点过了,她洗脚准备上床歇息。突然,她的门被擂得山响,“汪老师,不得了!林恒和小汪两夫妻打架了,我们谁也劝不了,小汪哭着往山下跑了,我们没拦住,怕是要出大事了,大伙叫我来找您!”
她没顾及擦脚,就把湿淋淋的脚往鞋里插,拿起电棒就往门外走。“往哪条路走了?”
“菜子湖!”
“不好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就踉踉跄跄往山下奔,恨不得能飞下去追到小汪,跌倒了,爬起来,又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连滚带爬下了山,一口气跑了四里路。她终于望到了一个黑影,沿着菜子湖在移动。她的心提拎起来,高声呼喊着:“小汪——!我是汪老师,你可千万不能干蠢事啊!”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快到小汪跟前,她支持不住了,“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小汪夫妇都是她的学生,小汪受了深深的感动,忙扑过来,抱起她,哭了起来:“老师,我又让你操心了!”
她以心赢得了心。
十队有位林奶奶,是五保户,老人生活上有很多困难,汪秀春洗衣服时,就去把林奶奶的衣服拿来一同洗了。冬天,她担心林奶奶的柴不够烧,就给她送些柴去。下雪天还去给她挑水。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学生。他们也学老师的样子,争着为林奶奶洗衣、拾柴。她在学生自觉自愿的基础上,把学生组织起来,定期给林奶奶送温暖。
她无处不想到学生。山洪过后,她必定要去整修山路;春夏之际,山道两边的柴草长高了,她怕学生被野蜂毒蛇咬,必定拿起砍刀,去拓宽道路,山民们称她为四员:教员、调解员、保育员、卫生员。亲切地称她:“我们自家的老师。”
1986年,在上级教育部门的支持下,村里给教学点新建了校舍,村里通了电,学校也有了电灯了。去年教师节,市教委还送了他们一台黑白电视机。学校的条件改善了不少。汪秀春老师的劳动受到了党组织和社会的承认和尊重。1983年,她被评为全国儿童少年先进工作者;1984年,她被授予安徽省劳动模范;1986年,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88年,被评为安庆市优秀共产党员,选为市人大代表。
她对我说,她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她做的工作很平凡,是一个教师的分内事,而她获得的荣誉和奖励,远远超过了她的贡献,她很觉不安,这荣誉太沉重了,她感到有些不胜负荷。她现在要常常下山参加这个会,那个会,误了的课,就在星期天、农忙假、寒暑假里补起来,她基本上没有休过假。她不能放松教学,得保证教学质量,保持20年如一日的入学率,不能误人子弟。
我说,一个人要做一两件出色的事不难,但要20年如一日地出色,永远出色,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的。这需要意志和勇敢,需要无私和胸怀。20年,7300天,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不过短短一瞬,但对一个人来说,它却是漫长的里程。战胜这漫长里程上的寂寞和孤独,那是需要何等毅力啊!当年,你青春荡漾,现在,风湿已侵害了你的心脏,祸及着你的肌骨,你面色腊黄疲倦、比你的实际年龄要苍老十岁。你将你最好的年华,你的青春,你全部的爱,你全部的心血,你的汗水,都毫不犹豫地奉献给了山村的教育事业,你获得了种种荣誉,你当之无愧!
也许,你还要在这里继续执教下去,继续和疾病抗争,继续与寂寞和孤独作战,直到你生命终结那天!你不就是燃烧着的蜡烛吗?照亮了别人,烧毁着你自己!
也许,你要说,假若为了保全自己,不去照亮别人,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你没有任何需求,只希望在你离去的那一天,有个人来接替你,希望他和你一样,爱这山村,爱这山村的孩子!在这儿稍微教得长一点,三年、四年、九年!
你希望在校园里栽活几株从花山顶上移来的火红杜鹃,好让它像红烛那样,永远照亮山村的儿童。
你还向往,在你离开讲坛那一天,有个属于你自己的窝栖息一下你那疲倦的翅膀,和失血过度了的心脏!
你用你最好的年华注释了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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