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

　　23年。

　　我们的婚姻已走过23年了。在父母身边21年，在他身边22年。时光的脚悄无声息，走着走着，就把岁月走老了。

　　这几年，我越来越对他不满：没学历，没追求，企业萧条，半死不活，薪水微薄。他也不再管理自己的形象，头发灰白，肥胖，衣着随便。孩子渐大，身边同事朋友发财的发财，升职的升职。他却不紧不慢不好不坏原地踏步。而且，抽烟喝酒不运动，咳嗽厉害。

　　我和他的话便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做饭了，就吃完默默收拾干净。他没做，就自己默默把饭做了。饭菜是越来越简单的汤面条捞面条。然后，我上床午睡，他拔了充电器去另一个房间上网，家里安静。

　　然后，公公就病了。再然后，就是出出进进在医院和家之间来来去去。

　　他柔软了很多。

　　“三•八”那天是周二，我上晚自习，他打电话，有些醺醺：“今天是你的节日，我给你买了个肉夹馍放在茶几上。”这么多年，他很少记起我的生日，纪念日，还有炒得越来越热的情人节女人节。或者，是他懒得记起，懒得表示。

　　都二十年的夫妻了，还在乎那些花里胡哨的洋节做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其实心底还是介意的。哪一个女人不愿被自家男人当宝贝一样捧着宠着娇着惯着?

　　他不曾记起，我也沉默着不提。心却一天一天开始变凉。

　　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这咸不咸淡不淡的感情，这让人绝望让人窒息的灰暗生活。过或者不过，又有多大差别呢。

　　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呆着：上网，读书，或是写东西。我喜欢家是安静的，干净的。而他，总是乱丢袜子，不盖马桶，随地吐痰，烟头乱扔……看喧闹的视频，大声咳嗽，闲。

　　我们有周末，每周五便理由充分的逃离：这儿已没有同事和朋友，也没有期待和渴望。

　　他或许是有不高兴。以前会直接说出来，后来是淡漠，再然后是默认。有时会说上一句：你走时把牛肉带走……

　　我在学校总是很忙，回到家又必须午睡，晚上跑完步做完事情回到家已是很晚。他开始自己洗衣服，买菜买面。

　　我不知道煤矿已三个月没开工资。前一段公公又是检查又是住院，他没说花多少钱，我也没问。我和他的财务，一向自己监管。

　　那天，他说，你取些钱回来。

　　他大前年从运输队到保卫科，工资降了大半。这两年，家里的大项开支是我的，家用生活他买的多。他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不多。

　　我尽管万般不情愿，想到公公的病。他是老大，自然该一切花销用度考虑在弟妹前头。还是取了钱，也没问他做什么，放在了茶几上。他收起来，也没解释说做什么用。

　　我日日奔忙，风里来雨里去，最冷的几天，还要去学堂讨生活。挣的辛苦钱，全给他了。心疼吗?谁不见钱就抱着亲呢，谁舍得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往外掏呢。

　　他是个男人，家该他养着才是啊。

　　我没说话，心里是一直有情绪的。

　　尽孝是必须的。算是给公公看病用了。

　　只是，家里经济的惨淡，孩子学业，公公的病，交缠在一起，让我怎么都无法快乐轻松起来。我整日焦虑不安，懒得说话，也懒得出门。他也是吧。

　　中午吃了饭，他泡了一盆自己的衣服在洗。我坐沙发上嗑一会瓜子，起身去收拾碗筷。然后，各自午睡。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天气又冷了起来。走到室外，总忍不住裹了外套，浑身觉得冰凉。

　　上完最后一节课已5：45了。我回到办公室扎头发换鞋，雨已停了，地面稍有点湿，应该不影响跑步。

　　七点半，我顶着冷风回家，瑟缩着身子，又冷又饿。打算吃个苹果热杯牛奶暖和一下。走到窗下，看到厨房的灯亮着，有浓烈的香味溢出来。进得门，看他在灶前忙碌。不知怎的我就觉得自己是笑了。他扭过头，说：“以前都不粘，现在怎么这么粘……”原来他是在摊煎饼。塑料筐里已铲出两个，一块一块很零散，但葱油的香味很诱人，我用指头夹了一块，边吃边说：“油少吧。”他说，“油很多了。”我试着铲，果然一铲就碎。再用勺子搅了面糊，便马上找到了问题根源：面糊太稀了!又掺了些面粉，便没问题了。电饭锅里，煮着米汤，一舀，还煮有山药。

　　他菜做的好。但是做面食，并不如我。这个晚上，他或许有大把的时间，又突然怀念起煎饼的味道，便开始准备烙饼，煮粥，还捣了蒜汁。这样家常的晚饭是我常常会做给他和儿子吃的。

　　这两年，我不怎么吃晚饭，他又不爱喝稀粥，晚上几乎不怎么做像样的饭，他热个馍，炒个菜，便一天天把晚饭对付过去了。

　　今晚的煎饼真的好香!

　　他也显得高兴不少，说：“你蘸汁吃。这样好吃!”

　　父亲的病，企业的萧条，各种琐屑和不如意，他也是悲痛而无奈的吧。他一杯一杯喝酒，一根一根抽烟，喝下去吸进去的，也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寂寞和忧伤吧。

　　我和他很少交谈。各自的苦痛忧烦，都搁在心里。

　　可是这个晚上，我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摊一张煎饼，而且熟悉他兵荒马乱的中年生活。他在一个人洗衣一个人做饭时，是否也像我一样怀疑结婚的意义，觉出婚姻的沉闷?

　　我的心，又柔软下来。觉得他，不再那么烦人和无聊。

　　百度一下，二十年的婚姻，是瓷婚了。周国平说，在这世上，灵魂只能独行。在这途中，如果有人愿意陪伴，那已经是莫大的福分，要珍惜。对于百年才修得共枕眠的夫妻，更要多给对方一些温存才是。

　　我释怀了很多。我对友说过，如果我不再计较婚姻得失，能安于这份现状，也还是能过一种平静淡然的日子的。她也无言。

　　公公会时不时发一条养生保健之类的微信给我，他没有计较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他。昨天回来，看到地上放了一盆新移栽的金边吊兰，公公让他带回来的，他知道我喜欢花草。

　　还能怎样呢?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顺遂不如意，可是，也已经很好了呀。如果上帝连这些也拿走呢?

　　那么，就乐呵呵向前走吧。知足，感恩，珍惜当下。总会好起来的。我们婚姻的瓷，不能名贵，就干干净净平平淡淡完完整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