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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冬林:荷,在南方

  • 作者: 香香
  • 来源: 手机原创
  • 2020-04-27 17: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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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春天的荷钱小小长成了夏日的莲阴蓬蓬,荷花就从那接天莲叶之间亭亭出水盛开,或红或白,洁净无染,永远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诗经》里写古代的男女爱恋,借物表衷肠,送芍药,送红管草,竟然还送白茅。那些礼物真是接地气。爱在天地之间,大地上生长的植物,一枝一叶皆可寄情。

      但是,在爱情舞台上出场频率最高的,还是《乐府诗集》和《古诗十九首》里吟咏的荷,是生长在《诗经》年代之后的荷。

      在多水多舟的南方,那些蓬勃生长的荷花,开着开着,就开成了相思的样子。

      《古诗十九首》里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撩起裙子,卷起袖子,涉江采芙蓉。芙蓉在水中央,艳艳盛开,朝霞一般,或者,月色一般。低头深嗅花香时,相思在胸中翻涌。芙蓉采了,只想送给那人,只想把最好的最美的,都捧给那个人呀。可是,那人不在。

      关于荷花的诗歌,我一直深喜这四句诗:前两句布景,江水清清,芙蓉盛开;芳草连片,占据着画面黄金分割点之下的空间,来映衬着作为主角的荷。然后,人物款款出场,有肢体语言,涉水,采摘,人面荷花相映红。后两句抒情,有内心的波澜:这么美这么芬芳的花儿,我要送给心上人,一抬眉,才想起爱人在远方,惆怅像烟水,无边无际地荡开了。

      在玫瑰拥挤花房之前,我们有过用荷花表达爱情的纯情时光。我们吟诵着这些关于荷花的诗句,就像重逢青梅竹马。荷花,我们本土的爱情之花呀。

      荷花的芳名实在多,芙蓉,莲,芙蕖,菡萏,藕花,水华,水芸,水目,水芝,泽芝,静客,溪客……这要有多爱,才会取出这么多爱的昵称呢。

      我想,荷花被贴上爱情的标签,大约还是因为“莲”这个名字吧。我们的古人,实在含蓄得可爱,写诗,动不动就谐音双关,让你猜。“莲”谐音“怜”,“怜”是爱的意思。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子夜歌》里,这荷花一定是早晨的荷花了,很有一种朦胧隐约之美。宋人秦观有句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这意境也有凄迷之美,楼台和津渡,都在迷蒙朝雾和月色里若有若无,而理想,也是这样,若即若离不可寻。

      不确定的东西,往往能带来美感。

      爱情也是。从不确定走向确定,然后,大多数再走向不确定。

      “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说的是雾气弥漫,露水瀼瀼,芙蓉隐约不辨,那莲叶也是看不分明。其实,不是莲看不分明,而是“怜”,是爱,不分明。她感受到他的爱意,可是,是暧昧的,是如远如近的,是月亮起了毛、天要下雨的样子。这怎不令人感伤。

      《子夜四时歌•夏歌》里还有: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真是郎情妾意啊:碧水之上,红荷翠盖,面对此情此景,郎君你大约也会想到芙蓉如面的小女子我吧,而我,可不也是,心上满满装着你这个小冤家呀!

      这是基本有了确定性的爱情。一旦确定了,相思起来,这味道就是冬天街头卖的红糖桂花糯米藕,牵牵连连,都是醇厚的甜。

      南朝齐民歌里有一首写芙蓉的,画面很文艺。“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窝抱莲子。”“欢”是对情人的称呼,恋爱中的人,往往不知天高地厚,啥都敢想,竟然想到若爱莲花,就把湖泊搬到卧室内,让芙蓉绕床盛开,伸手就可拥莲子入怀。

      想来,画家金农应该是读过这首南朝齐民歌的,他有一幅画,画的是莲花。画里,一茆亭悬空架构在莲塘之上,亭下有几,几上一人酣卧。莲塘里,荷花万点,莲叶交叠绵延。画里的人,消受着四面荷香,一定如梦如醒,不知今夕何夕了吧。这真是芙蓉绕床生了。杭人金农,作此画时,大约已经年高情淡了,他的笔墨里剔去了民歌里的两情欢悦,惟是画出了闲人卧睡在芙蓉丛中的清凉。那是一个人的清凉,却又是广大到整个宇宙的清凉。

      但是,民歌就是民歌,二十岁之前,就在民间唱唱情歌。

      山长水阔地相思,多累人,还不如简单粗暴一点,来一场喘息密集的幽会:芙蓉绕床,莲子在怀。情人在侧,耳鬓厮磨。

      唐宋及其以后的诗人们,也写荷花,但是,似乎不及他们之前的古人们那么风流宛转了。

      王昌龄也有《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画面是绘声绘色的美,诗人站在高处,欣赏着南方采莲唱歌的风俗画,却不提男欢女爱的小情事。唐人高蹈,似乎都在背负远大志向昼夜奔驰,来不及停下来,去听一听小民的爱情。

      宋人杨万里写西湖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美则美矣,可,此情此景已不关风月。分明,苏小小的墓就在西湖边的西泠桥畔呀,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悲剧就近落在笔墨边,可杨万里偏偏绕过。

      在还没有读《乐府诗集》和南北朝民歌的初中时代,我读到的唐宋诗歌里的荷花,大多是本色出演的荷花,不旁敲侧击,不言近旨远。所以,当我第一回读到台湾女诗人席慕容写荷的诗时,真有一种天地初开蒙昧终结的凛然震动,和冰雪消融万物萌生的嫣然明媚。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情思懵懂的少女时候,读席慕容的诗集《七里香》《无怨的青春》……诗集装帧极其精美,在印了淡淡荷花的彩色内页上,我读到她的《莲的心事》。忍不住摘抄下来: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现在,正是/我最美丽的时刻/重门却已深锁/在芬芳的笑靥之后/谁人知我莲的心事/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席慕容像唐宋之前的那些古人,那些恋爱着的小男女,把爱的忧伤或甜蜜,借天地间一棵平常的植物写出来了。不故作高深,不故意晦涩,不故设姿态。总之,很亲民,像早晨的月亮,落在草地尽头,清白干净。

      我被启蒙了。我写诗了。也写荷花,也写爱情。

      我写:……我的心/不是再怎样揉搓,总无折痕/请你看我/那风霜中摇曳的/一支秋荷。

      我想,被汉语喂养长大的中国人,如果再要成为一个多情诗人,履历里一定要有一段芬芳年华,那是从南方的荷花前走过的年华。

      余光中在《春天,遂想起》里写: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就那么任伊老了/任伊老了,在江南/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余光中真好玩。在江南,有那么多的湖泊河港,有那么多像荷花一样的表妹,只是太遗憾,只能采一朵表妹回家做妻子。剩下的那些表妹,以为她们像荷花一样,一直摇曳在柳荫下。

      可是,表妹老了。即使表妹再多,再美,都是要老的。就像荷花老了,莲子落了……

      只剩下叹息——

      荷花可以再开,诗人即使归来,只是已无小表妹们陪他去采。少男少女之间的那些往事,像一支秋荷,在霜色里风干皱缩,再也舒展不开。

      唉——南方的荷花在开,南方的表妹老了。

      南方的荷花在开。美丽的少女,穿着白裙子走过长长的柳堤,可是,已经是别人的表妹。

    【审核人:站长】

    《许冬林:荷,在南方.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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