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是放置诗意最妥帖的地方。
春天,是一切向上的日子:种子往上爬,虫子往上爬,藤子笋子一起往上爬,一切人间暖意都持续地往上爬行。春的诗意缠缠绵绵,但不是最好的诗意,粉气过重,纯净度不够。夏天的聒噪,冬天的肃杀,更让诗意后退几箭之地。唯秋,高远,明净,微微地凉,肌肤的触觉被微微地挑逗,脚心已不大敢直接落在泥地上,藏在衣柜里近一年的衣裳,带着昔年的香,次第登场。恰在此,诗意从四面八方冒上来。
《天净沙》,多美妙的曲牌和名字。天净,正是秋好,天干干净净的,像婴儿的眼睛。唯古人能想得出来,能够把这么美丽的词汇用作词曲的调牌。不像现代人,最好的词都用作表现自己了。现代人裹挟的尘沙太多,心,脑子,眼睛,聪明灵活有余,却总少了那么点“净”。
《天净沙》,又名《塞上秋》,属北曲越调。马致远用《秋思》二字,把《天净沙》写到极致。金朝的商政叔也写,元朝的吕止安、张养浩也写,元曲大家关汉卿、白朴也写过《天净沙》,只有马致远的二十八个字最入心入骨。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秋凉,是马致远在大约七百年前的那个黄昏,细细调制的一杯佳酿,饮者清新,不饮限透明,就是托在掌上望一望,也被一个“古道西风瘦马”的画面,倒扣在秋的凉意里。
越来越喜欢坐在秋色中远望,我不写诗,只是诗不请自来,袅袅腾腾的诗情,在骨头的缝隙里穿梭出入。
更多的是望望雾岚、叶面、风下、草尖,还有自己眉宇间缓缓而下的微凉。伸右手轻轻捉住左手没有被衣衫遮蔽住的那一部分,因觉出一丝丝的凉意,像蚂蚁一样痒嗖嗖地爬过。
很安静。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明日黄花,它行走的背影不远,气息还遗留在地头田间,有一些叶子过于急促,还未听清楚岁月缓缓而来的旁白,就道一声谢谢,转身离去。
记不清在那一本书上,看过一位遁世隐居者说:此世羁绊身心之物,与我荡然无存,唯有节令更移间的所生感想,难以舍弃。我则觉得,季节更迭车水马龙,浮世之感哗然有声,唯秋之微凉,有最易传达的安宁。
尘埃悉倏而下,心念沉淀无为,心中的一泓碧水,静影沉璧,这靠修炼。不一定有马致远的断肠,也不若他的秋之深,枯藤老树尚未到达,小桥流水人家倒是有的。“家”是心中的一座房子,从衣衫轻薄的仲夏,到凉意初始的薄秋,心旌渴望的宁静,从眼睛开始晕染。从长袖衣衫尚未覆盖住的四肢末梢,从裸露的颈部开始,渗透到心里,把脑中忆起的无数岁月,一一安放。
而后,眼明心净地,在岁月的流光中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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