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北堤边，士多店里，晓东一个人抽着闷烟，他边吞云吐雾，边发牢骚：“搓麻将又输了，这几个鸟人，怎么那么厉害?”越说越来气，好像眼前浮现那几个赢家的欢庆场面，他猛地掐灭了烟头，狠狠地扔到了马路上，正好一辆白色的别克轿车快速驶过，把它压得扁扁的，他瞧见后，嘴角却漾起一抹诡谲的笑。
晓东是遗腹子，今年二十岁，已是弱冠之年。他上有一个姐姐，去年远嫁到外省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老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但他似乎还没成熟，挣的钱除了泡妞，就是赌博，出门打工好几年了，总计寄不到一千块钱回家。幸亏他母亲办了份低保，不然得去喝西北风。其实这是被他母亲宠坏了的后果。这里不得不回顾一下晓东的少年时期。
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家里仅靠老母亲一人维持生计，因此贫困潦倒。但晓东却很少去田野里帮忙，整天就知道捉鸟抓鱼玩游戏。该要零花钱时，他还是伸手照要。有一次，他向母亲讨要二十块钱，说是要买生日礼物给同学。母亲恰好买了猪肉，哪里还有闲钱给他?这一下不得了了，晓东又想出新花样威胁。平时讨没钱，也就不吃饭不睡觉，或者砸砸碗碟什么的，这次却是用井水淋透了全身后，干脆爬上床睡觉，仅扔下一句话：“让我冻死算了，反正我的命是不值钱的!”这下子把他母亲吓得够呛，连忙去向邻居借了钱给他，才算了事。
晓东初中还没毕业，就不读了，毕业证在他眼里，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他读书时去得最多的地方，不是教室，却是山边的芳名亭，以及学校的生物园。芳名亭那里，晓东一般是晚上去，相约一两个伙伴，却是学大人抽烟，他们常模仿影片中人物抽烟的姿势，自认为很是潇洒。那烟火一闪一闪的，如黑夜的眼睛，又如飘忽的鬼火，时常吓得行人仓皇逃窜。至于学校生物园，晓东最喜欢熊猫偎依翠竹处，他与同学在小熊猫塑像旁打扑克，谁输了，谁就得学熊猫吃竹叶，结果晓东嚼得最多，满嘴汁液的，活像一只饥渴的熊猫。为此，他还常遭老师的批评，他写了无数的保证书，比写情书还多，倘若铺展开来，那得是一块篮球场啊!
后来，晓东出来东海打工，找了份饮料批发行的工作，工资两千。但钱不够他花，因他染上了赌博。其实他读书时也有赌钱，但那是小赌，输不了几个钱。工资常被他预支，起初的借口是家里建房子，后来是母亲生病，需要买药。巧合的是，他母亲真的身体不好，瘦骨嶙峋的，隔三差五就要去看医生。但晓东的钱却很少拿回家，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都养不活了，还管家里干吗?笑话!”
晓东待在士多店里，抽了许久的烟，他骗老板说出来买件衣服穿。他的谎话说多了，都觉得麻木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其实买包烟，老板会允许的，但晓东就是这样，对别人缺乏信任感。若有一个陌生人盯着他看，估计得失眠，他会误以为那个人要害他。不管如何，批发行还得回去，成堆如山的饮料在等着他，仿佛少了他，生意就会垮了似的。
回到批发行，已经是薄暮时分。老板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店里端坐着。晓东笑嘻嘻地走近前去，叫了声“雪姐”。其实她只大晓东一岁，却已嫁人了，嫁给了一位司机，来她店里打工的一位外省仔，当时把她爸气得七窍生烟，差点住医院。她今天先回来陪母亲过节日，后天就是母亲节了。她买了个两层蛋糕，与其说是庆祝节日，倒不如说是赔罪。去年谈论婚事的时候，也令母亲伤透了心，但母亲最终也无可奈何，只得应承这门亲事，毕竟女儿曾是明珠掌上身。
夜幕四垂时，蛋糕上缀花插烛的，煞有节日气氛。老板娘站立一旁，泪花闪烁着，比过自己生日还激动万分。分吃蛋糕时，老板娘亲自切了一块给晓东，还亲切地询问了一句：“后天就是母亲节了，准备给你妈买什么礼物?”这一问，可难住了晓东，他尴尬地笑了笑，手不停地挠着后脑勺。礼物?晓东从来就没送过母亲礼物，他哪里懂得这些，倒是他过生日时，收到过母亲不少东西，他从来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见晓东没回答，老板娘又交代了一句：“要记得祝贺母亲!”老板娘的再三叮嘱，使晓东心里咯噔了一下，泛起一阵涟漪，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很快就忘记了。
次日傍晚，晓东到东河迎仙桥边看人钓鱼，其间一对情侣走过，聊到了母亲节的事，晓东这才记起要给他母亲打电话的事。他拨通了母亲的手机，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似是劳累过度，正躺在床上休息。——他母亲闲不住手脚，耕种了几亩地，每天都要到田里察看几回才安心。——晓东提到了母亲节的事，说寄两百块回去，多就没有了。母亲只应道：“这节日，没什么的，倒是你要注意身体，还有，要……要……”突然就没了声音，晓东还以为断线了，也就挂了电话。
深夜，晓东突然接到乡下叔叔的电话，说是他母亲突发心肌梗塞死了。这消息让晓东惊愕不已，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眼前却不断浮现出破败的瓦屋、母亲的憔悴面容来。明天就是母亲节了，晓东却来不及陪母亲度过她最后的节日。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莫大的痛苦。
20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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