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遥远的父亲母亲就是留在我们兄弟姐妹心中的一点微光，这微光像父亲深邃的目光，像母亲浅浅的嘴角上扬。这微光静静地摇曳在我们清浅的时光里;这微光远远地守候在我们每个孩子丰盈的生命中……
每年清明这几天的天空都是这么灰迷蹙眼，这灰色让人心里的思念一点点往上蹿。三百里外故乡的田埂上，这个季节草芽应该刚刚露头吧!父亲母亲长眠的地里一定已经湿漉漉了。每年的清明我都不上坟，也不买冥币不买烧纸黄菊花，我知道不是只有流泪才代表思念，我的思念不同于他们哭泣的声音。
母亲留给我们的记忆实在少的可怜，可怜到弟妹几乎想不起来她的音容笑貌，而我也只能模模糊糊勾勒出几个零星的片段。黄昏的矮墙上，母亲一声声的为我“叫魂”。这是因为我总是在夜里哭起来，母亲说我的“魂”被吓跑了，她要给叫回来。母亲拉长的声调低沉却不失温柔:“小小，回来哇!”如此反复好几遍，我一声声作出回应。
母亲给我们做饭的记忆只有两次。一次是用红红的高粱面做成的类似莜面的东西，村里的人们叫‘二莜面’。我蹲在灶台上，双手端着这碗红乎乎的东西，任凭母亲怎么诱导，就是不肯下咽一口。还有一次是众兄弟姐妹不知去哪儿玩耍儿，母亲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碗鸡蛋韭菜馅的素饺子，这是母亲给我开的小灶，那一盘饺子是这世界上最香的饺子。
后来在大人们细碎的念叨中我知道了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还代表附近几个村里的人去湖南参观学习。母亲还是村里的名人，每年春节的窗花，剪纸，缝制衣服都是母亲展示手艺的时候。母亲还有做生意的头脑，七十年代她就知道从包头贩上小的日用品回村里换鸡蛋白面。当然母亲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1961年乌兰夫主席回家乡(我的家乡土左旗塔布赛村)视察时，母亲斗胆希望乌老能帮助自己把丈夫调回内蒙，结果没费吹灰之力，通过乌老的帮助，母亲如愿以偿。
母亲在1980年归于尘土，中年丧妻给父亲多舛的人生又雪上加了一层霜。父亲1951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蒙绥军区干校学习，1953年调入北京军区军械部继续学习。小时候凉房墙上挂着的火枪就是父亲自己做的，这也是父亲让人崇拜的一个原因。
(父亲十五岁参军照片)
母亲撒手而去，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子里，我似乎没怎么感觉到一个人挣工资养这么多张嘴的艰辛，直到学校组织的那一次春游。学校每个学生收十元钱，我不知道八十年代初的十元钱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也不知道那时一个工人每月的工资是多少，只记得父亲斩钉截铁的拒绝和面无表情深深的冷漠，那一次我领教了生活远比我想象的狼狈。于是我开始存钱，一分一分的，一角一角的。藏在一个紫色印有熊猫图案的书包里，到第二年学校组织学生骑自行车去哈素海旅游的时候，我已经存了八元四角。我回去和父亲轻描淡写的说学校组织的不用花钱，父亲只是淡淡的一笑不再过问。
(中年的父亲)
没有母亲的家里，女孩子的穿衣打扮总是稍逊一筹的，那年夏天的记忆也缓缓而来。一天，校长在早锻炼结束后突然宣布第二天全校女孩子都要穿裙子，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校长哪里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女孩子是没有裙子的。记得当日中午父亲就派哥哥去镇上的商店去买，哥哥风风火火的赴命，结果却徒劳无功。第二天在那些穿着裙子的女孩子面前我卑微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随后的星期日，好强的父亲一大早就告诉我：“你哥哥给你去呼市买裙子去了。”天哪，我简直欣喜若狂，我的第一条裙子居然是城市货，这要比那些女孩子们的妈妈用廉价的花布做的裙子要好看多少倍!哥哥终于回来了，哥哥的眼光也真不错，一条雪白的连衣裙，下摆和领口分别镶了一圈藕荷色的荷叶边，中间收腰。我美滋滋的，憧憬着星期一穿到学校要接受多少羡慕嫉妒的目光。然而父亲勃然大怒，指着哥哥就骂：“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条不吉利的裙子，是怕人们不知道家里死了人吗”。我恍然大悟，原来母亲去世后，父亲不希望我们穿的那么素雅的原因在这里。不由分说，也不管邻家阿姨怎么说好看，好端端的一圈荷叶边不由分说被剪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灿烂的“太阳红”。
父亲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是习惯的养成。譬如写日记 ，父亲常常将自己的经历，母亲生病的前前后后，我们每一个孩子的出生年月，甚至白天黑夜都悉数记载。
(父亲手迹)
譬如做事情的规矩，小时候家里是那种带水箱的火炉子，水箱里的水用完多少就必须往里面续多少，父亲说:人人都要互相行方便，不能你总是在用水，别人总是在替你续水。暖壶里的水务必保存满，生炉子的劈材长短要一样，冬天晚上火炉里用的炭块，大的小的在天亮时就要备用好这一整晚用的。第二天出门的东西头一天晚上就要归整在一起，包括穿的衣服也按次序放好。至于菜刀放的时候刀刃要朝里，水壶嘴不能对着人，来客人问候这些小事父亲也每每不厌其烦及时强调。还有每天晚上的洗漱，不管多么晚多么冷洗脸洗脚才能上炕睡觉。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然而父亲一个眼神看过来，我们就噤若寒蝉，先洗漱后睡觉后来也不是个痛苦的事了。还有胸怀，还有担当，那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来不是我们计较的对象，也是得益与父亲的潜移默化。
从没想过父亲在他六十六岁那一年就走完了他的人生路，算命先生不是说他至少能活七十五岁的吗!1999年的农历正月十七，父亲留下尚未成家的弟弟离我们而去。前一天夜里父亲不停的喊我的名字，呼吸也不再是均匀的一出一进。年轻无知的我不知道这是父亲在和我们作最后的告别，那一声声的呼喊也许是要再安顿嘱咐我什么事情。从不愿意将“死”这个字眼和父亲相关联的我不知道父亲就是那支燃烧到最后的蜡烛，那些呼喊其实已经在拼了他最后的体力。
我从不敢用高山大海来形容父亲母亲的伟岸高大，我也不敢用天空大地来比喻他们的博大宽广，因为我担心长眠于地下的父亲母亲责怪我太过浮夸。遥远的父亲母亲就是留在我们兄弟姐妹们心中的一点微光，这微光像父亲深邃的目光，像母亲浅浅的嘴角上扬。这微光静静地摇曳在我们清浅的时光里;这微光远远地守候在我们每个孩子丰盈的生命中。
这些年来任凭我怎么缅怀，父亲母亲总是很少走进我的梦里，他们留给我的是一份德泽兼备的爱，这份爱常常鼓励我，任岁月倥偬不失意不抱怨不丧气，因为遥远的他们总是给我一种力量，指引着我昂扬地走在人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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